清气爽,惫懒的很。
小铃铛被支出了院子,两个男人自然不会去干收拾碗筷这种琐事,便只能是女子来做,李师师不顾自己的花魁身份,重着几只油腻的碟子准备下楼,黄莺从小到大野惯了,也就没有那么多大家闺秀的条框束缚,抱着几个精致小碗就朝楼下跑,曲凤来有些面颊微红,却又拉不下脸面主动收拾,如坐针毡。
好在李师师与黄莺回来的也快,李师师左手提着一壶在一个老酿酒匠人那里得来的极品中段酒,没有名字,但芬芳扑鼻,右手端着一盘凉拌花生米,红白绿相间,煞是好看。
黄莺一手断一只盘子,有一盘熏干腊肉,有一盘小河虾,她腮帮不断蠕动,想来是尝了个鲜。
曲功成吃饭的时候还在想饭菜虽香,唯独缺酒,没想到是让自己先把肚子填饱才来一醉方休,捻了一颗花生米,辣中带甜,回味无穷,嬉皮笑脸道:“师师姑娘,我若是没记错的话这段时间可不是花生的成熟期,你们是怎么保存花生的新鲜却又不让它发芽的?”
陈铜雀扔了一颗放嘴里嚼了嚼,眼前一亮道:“当初闯荡江湖时,最喜欢到别人田中偷花生偷地瓜,地瓜还好,洗干净了就能吃,但花生虽然香甜,剥壳却是大难事儿,特别是这种饱满的,每次都把两个大拇指按的疼痛无比。”
李师师正要开口,黄莺抢着说道:“我刚才一看到这盘花生便问了师师姐姐,这可是她自己做的哦,剥壳,去衣,都是她和小铃铛两个人完成的,别说在马耳镇,就是整个大理,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呢!”
陈铜雀打趣道:“哟,看来咱们还是粘了你老人家的光才享受到的哦,要不是你这小鼻子灵,李姑娘可不一定舍得端出来。”
李师师轻声笑道:“殿下若是这么说,小女子恐怕就睡不着觉了,保不齐哪天就被上面的人除了名。”
陈铜雀哈哈笑道:“我可做不出来这种辣手摧花的荒唐事,再说了,你现在跟莺儿情同姐妹,我哪怕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是?”
李师师摇头轻笑,给在座几人包括她自己都倒了一杯酒,屋子里酒香四溢,边倒酒边说道:“我从懂事起,活动范围也就只有翠玉楼这一亩三分地,平日里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跟小铃铛出城踏青,可是近段时间天寒露重,出去踏青的机会也就寥寥无几,加之蝶娘的阻挠,整日里也就只能坐在这小楼中浑噩度日,白天睡到日上三竿,晚上千方百计取悦男人,一向胃口不好的我每过夏季都会胖上几分,但我始终相信,要不了多久,在我人老珠黄不再窃居花魁之位后,要回生我却不养我的巴蜀走一走,去看看有神仙隐居的北邙山,去瞧瞧有蛟龙飞升的黑水河,相比于巴蜀的穷山恶水,冠绝大理的仓山洱海蝴蝶泉似乎光听名字都有些莫名的小家子气了。”
陈铜雀捏紧杯子,一口饮尽,看向李师师的眼神有怜悯,有忧伤,更多的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若只是李师师一人,开始逐渐接触巴蜀核心层面的陈铜雀可以大手一挥,给她一个安稳未来,但其它和李师师一样命运的人呢?“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终究只是幻想,巴蜀能够在后秦、南楚与吐蕃等国的狼视下存活至今,其中有多少李师师一样的人至死都不能荣归故里?他双肘撑在桌面上,哽咽而压抑的说道:“对不起。”可这声对不起,或许能够让李师师一人甘心情愿为巴蜀未来赴死,却绝不足以告慰已经过世的巴蜀英灵。
曲功成伸出手在陈铜雀颤抖的肩膀上拍了拍,虽然李师师与鹤边城没有一颗铜子的关系,但据守鹤边不让吐蕃一人一马越境,付出的代价让他与陈铜雀感同身受。这顿酒,从第一杯开始,似乎都没有那么轻松。
曲凤来有些诧异,“对不起”这三个字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真的不值太多分量,哪怕在逛庙会时不小心撞了别人一下就会脱口而出,但从小都被曲继光收为义女的她太清楚这三个字在大人物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重,与陈铜雀结伴游江湖那一年,她可从来没有听到这个一直都是嬉皮笑脸的人说过一次,能够让曲继光进退两难的人,能够让从来都眼高于顶的曲功成不远千里都要找到的人,能够让大理两位天字号纨绔为了他不惜撕破脸皮的人,在自己不愿改正的眼中竟然那么不堪。
从不喝酒的曲凤来狠狠的灌了一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试试被一些悍妇骂作“马尿”却又被男人们视为琼浆玉液的酒醉倒的滋味。
五个人围着桌子,期间说了多少话不得而知,反正李师师和曲凤来声音都已沙哑,拿了多少酒也不得而知,反正最后酒壶都已堆积如山,最后兄弟两人将门外的小铃铛唤了进去,服侍三个女子睡下,一人拎着一只酒壶,跃上了楼顶。
圆月之下,雾气朦胧。但这里,最是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