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这道人给了他一块玲珑古玉,让厉淳含在嘴中,并附上一张古方,每隔一段时日以药入浴,可保他身躯不腐,并有一息尚存。
不过,这道人亦言,此终非长久之计。
当时他喜在心头,并未放在心上。
这几年厉淳虽是活死人的模样,好歹在他的身边。
他服侍他洗脸擦身,梳头换衣,虽遗憾于他无法回应,同时又有一种病态的满足感。
他们朝夕相对,彼此间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他注视着他,仿佛他也是“注视”着他的。
他每天都会跟他说好多的话,这些年,他能说的,不能说的,他通通说给了他。
而他也“认真”地听着,他是那么的乖,一点也不会反驳他,就跟他遇见他时一样。
那么安静,美好,纯粹,天真。
他本以为,他们可以这样天荒地老的,他就这么守着他,在自己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找一处风水宝地,建一座陵墓,将他们葬在一起。
厉淳身上有他好不容易求来的古语,使他的容颜长久不衰。而他自己,因为那古方所需药材稀有难寻,这些年来四处奔波,容颜日日衰败,及致未老先衰。
可每当看见厉淳,好好地躺在那里,他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要他不嫌他,要那么好看做什么呢?
若论容颜美丽,这天下,又有几人及得上他的陛下。
他此生,只盼守着他终老。
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情,他年幼时惨遭蹂躏,早已失去了娶妻生子的想法,直到遇到这个人,天人一般的容颜气度,将他拯救于水火之中。自此,刀山火海,誓死追随。
只世事难料,等不到自己咽气的那一天,厉淳便先不行了。
他看似无恙,全因千年古玉可保身躯不腐,生机却日渐衰竭,血脉凝滞不动,汤水哺喂不进。
这时,那道士又不知从哪里出现,告诉他,天命星陨,恐是大限将至了。
要不了多久,这人就会断绝生机,变成一具新鲜的尸体。
他的身体有了古玉的滋养,可能百年千年不腐,但他,将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了。
本来,陆慎言就做好了厉淳长眠不醒的准备,可真正到了这一天,他又慌乱了。
于私,他觉得这样也好,他永远也不必担心他醒来后离开他。
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对不起他。
终归是他的自私害死了他。
他挣扎了许久,直到不能再拖的时候,他终于想通了。
他这辈子,是为了厉淳而活,他为他熬干了心血,亦没有一丝怨言,如何能为了自己的私心,害了他的性命。虽成全了自己,此生亦不得安宁。
来日,到了黄泉,亦没有脸与他相见。
只要一想到他憎恨自己的嘴脸,陆慎言就觉生不如死。
道人说了,这五年来,陆慎言访遍名医,喂尽好药,早将厉淳身上的伤治得七七八八。
按理说,他早该醒了,是他自己不愿醒来。
死志萌生,身躯亦不能长久。
他和宋汐本不该是这样的局面,他也本不该是这样的下场,是他害得厉淳心死了。
陆慎言想,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拯救厉淳,必是宋汐无疑。
于是,他千里迢迢来到京城,跪倒在秦明的府邸门前。
头一次,他因穿的破破烂烂,被当做乞丐驱赶了。
他怕厉淳等不得,便不眠不休地守在墙角,只待秦明下朝归家时扑倒在他的轿撵旁。
他模样变化大了,声音亦然,任凭他声嘶力竭,轿内还是无甚动静。
也是秦明心细,觉着不对,掀开帘子查看。
彼时,陆慎言被人捉住胳臂儿,双腿跪在地上,头发蓬乱,脸上亦蒙了灰,全无半点从前的好颜色。
秦明只觉得这人好生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秦大哥,是我,慎言啊!”陆慎言嘶喊出声,眼泪滚滚而落。
秦明大惊,忙的从轿中走下来,一把搀住他,道:“怎么是你!”
陆慎言比他还小七八岁,一别经年,这位昔日的小徒弟竟老的让他认不出来了。
而秦明因为身居高位,保养得宜,三十多岁了,咋一样看去,倒似个年轻后生。
秦明不可谓不感慨,见他形容狼狈,亲自用手绢替他擦过脸,略微整理之后,便携着他往府里走。举止间,可见亲厚,仿佛和从前一般。
后来,听他说明原委,秦明惊得半响合不拢嘴来,颇有些难以置信,一度以为他是说的梦话。
毕竟,厉淳之死,天下皆知,连宋汐和厉昭都认命了。
如今,陡然有个人冒出来说他还活着,尽管这个人是陆慎言,也让人难以置信。
直到见了厉淳,才知他所言非虚。
他只道这人胆大心细,却料不到他胆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转而又想到,如若不是他私藏了厉淳,也许今日的昭然朝堂会是另一番模样。
昔日的陛下回来了,他却没有过多的想法。当今圣上虽然是个女流,却是个难得的明君,比厉昭在位时开明多了,且她虽身居帝位,却并未独揽大权,反着几位大臣协同管理朝政。对于小太子,也是尽心教导。于朝事尽心尽力,却无眷恋之心,着实难能可贵。
更何况,如今厉淳又是这般模样,实在没必要该换天地,动摇国本。
只是,陆慎言都求到他门上了,此事,他不得不管。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那位重情重义,应当无此顾虑吧!
一家团聚,也该是喜闻乐见之事,他遂将宋汐请了来。
在他看来,既将厉淳交予宋汐,别人就管不得这事儿了。
此刻听陆慎言如何舍不得厉淳,秦明只想一棒子打醒他,可眼见着他哀绝欲死,终究是心软了一截,只安抚道:“有舍才有得。”
闻言,陆慎言似得了希望,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我还可以留在他身边吗?”
如他是宋汐,得知陆慎言私藏了自己的爱人五年,不杀他泄愤就不错了,怎能再将这种人留在身边,岂不是自找不痛快?但是多年的情分,仍让他不忍心打击他,话在嘴边砸了半响,终究吐口,“现在是你求她,不是他求你。
一切都取决于宋汐,至于结果怎样,就不是他所能预料得了。
陆慎言得了话,情绪总算稳定,安静地侯在外间,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里间,望眼欲穿似的。
再说宋汐,进的里间,就见床上躺着个人,她知道那是厉淳,却有些难以置信。
生怕了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个虚妄梦境,一时紧张得心跳加快,手心冒汗。
直到走近了,看着那张魂牵梦绕的容颜,她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五年的时光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一丝痕迹,除却消瘦了一些,他似乎还是从前的样子。此刻双目紧闭,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睡美人,褪去了清醒时的严酷冷锐,反倒透出一种介乎少年和青年间的稚嫩纯粹。
不知什么原因,他的肌肤泛着如珠似玉的光泽,倒似一个绝美的山野精怪,被神光照射了一般,瑰丽中透着一丝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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