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四境行 一百零九 砸剑

    付青锋的视线与那人遥遥对视，在高天之上，他在空无之中，他在孤山脚下。

    孤零零的藏剑峰漂浮着，下方的四把仙剑化作的大山默默沉浮着。

    什么剑都已没有了，藏剑峰上满是遗憾的缺口，可那些破碎的剑，是否感到满足了呢？在最炽烈的碰撞中粉碎，不比在空寂中消磨锋芒来的妙么？

    所有人都沉默了，万剑锋低下头颅，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师尊。”

    月寒枫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双眼漠然地与付青锋对视。

    这是一种怎样的目光啊，比月光还清冷，比钢铁还冷硬，像是没有一丝感情的机器。

    只在那万载寒冰的眸中，深深刻着一种火热。

    对手啊对手，我终于等到你，这千年中我已孤寂太久了。

    你的眼中也有如此的火焰，也有如此的锋芒。

    停下脚步，对着远处的男人轻声道：“不妨一同登山一叙？”

    他说完这话，登到一半的山阶，忽然又变回最初的那一块。

    付青锋却只是傲立在空中，笑看那空荡荡的藏剑山，光秃秃的裸露的山岩，像是被揭开的伤口。

    于是他便笑道：“你们的山被我拔空了，不觉得难看么？”

    月寒枫的眼睛像是两颗星星般闪耀，倘若在月夜中对视，必能感受到其中惊人的神光何等耀眼。

    那张似乎永远也不会波动的面上竟也浮现出笑意：“有何难看，落了片莽莽大地真干净，不能出鞘的剑，跟废铁又有什么区别？”

    他一笑起来，仿佛春风化雪，真如书中写的那些少侠，君子如玉，映上一身玉袍，更显得出尘绝世。

    付青锋也自叹弗如，这个名字骚包称号也骚包的家伙，确实是当得起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了。

    月寒枫又收起笑意，冷冷地看了万剑锋一眼，抬手一招，宗主令即刻从低眉不语的万剑锋身上飞出，挂在他的腰间。

    付青锋漫步凌空，随口道：

    “偌大剑宗，怎地只有你一人？”

    月寒枫收起宗主令，看向环绕藏剑峰的诛仙剑阵，轻叹道：

    “四境天下，怎地只有你一人？”

    他说这话，神色平淡至极，仿佛在陈述一件事实，好像下方的残月剑宗也好，三大剑修也罢，其余的五大宗门，全都是如同荒草般的东西，就连北境的众仙阁，也不放在眼里。

    此刻却没人敢反驳他，无数苍生都在仰望，顶礼膜拜地观望着决定世界未来命运的决战。

    万剑锋的牙根发出“咯咯”的声音，双手在颤抖，却不敢反抗。

    沈自清与楚云秋皆是老老实实地退在一旁，平日里笑傲西境的三人，就这么在空中低头臣服着，下方的众人，则已完全为这傲然的气魄而震撼住了。

    除了一个小丫头。

    萧竹得意地向身旁愣住了师姐们道：“你们看，我说的没错吧！”

    山林间小溪上，灵瑶躺在一片落花之间，随着流水潺潺而小憩。

    碧瑶站在桃花铺成的船上给灵瑶扇着扇子，望着被层层林荫遮蔽的高天，轻声道：

    “也许跟随他，能见到从未有过的精彩......”

    ......

    付青锋终于跟月寒枫并肩而立了，站在高天之上的长梯处。

    一节一节的石梯仿佛没有尽头，可以他的眼力，还是能瞧见那插在山顶积雪中的玉剑，上面雕着的月亮仿佛在挥散出无边的银光，上面刻着的七星仿佛在冉冉升起。

    他赞美道：“好剑啊！”

    瞥了眼身旁冷若冰霜的月寒枫，挪揶道：“可惜他的主人不地道。”

    对方笑道：“你若连这等关卡都闯不过，也不配与我一战了。”

    他连覆海都没晋升，面对这足以绞杀大帝的攻势，却仿佛能轻松破之。

    但从他嘴里说出来，没有一个人不信服。

    付青锋撇嘴道：“最后这入阵，你也料到了？”

    对方面上终于浮现一点苦笑：“我本以为，你要倾所有势力，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着实出我意料了。”

    “哈，还是我技高一筹！”

    付青锋得意一笑：“这是我与你的决战，我绝不容许其他的干扰。”

    月寒枫静默片刻，眼中忽然冒出一丝烈火来，指着远处的山巅，指着皑皑的积雪，指着那把孤寂的剑：

    “你我共登此山，如何？”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迈动了步子。

    刚踏一步，一道压力就加诸在身上，压抑的氛围，令的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不过对于付青锋来说，这几十几百斤的重量，简直如同毫毛般，闲庭信步地上阶。

    再上一阶，却又翻番了。

    望着整条山路，足有百阶，登顶山巅，岂非是要压碎肉身？

    两人皆是怡然不惧，眼中相互升起了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来。

    一步，两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直到开始奔跑起来！

    所有人都清晰地看见，那天上的巍峨的穹顶般的藏剑峰上，两道身影流星般的在长阶上越过。

    狂风在耳边呼啸，身上似乎背负着沉重的山峰，将百炼不柔亏的铁骨，都压得“咯吱”作响。

    快啊，快的看不清沿途的风景了。

    重啊，重的压弯了不屈的脊梁了。

    可我的剑在啸啊，我的心在笑啊！

    于是付青锋咧嘴大笑，狂风迎面而来，将他的话语打散在空中，但他相信身旁那人一定能听清：

    “你为何而登此山？”

    身旁那人同样竭尽全力地与他并驾齐驱，也是模糊不清地笑傲道：

    “从我知道这曾是那位武剑仙登顶的神剑峰开始，我就追求着攀登它的巅峰。”

    “想来你吃了不少苦头？”

    “不不不，我一点苦头也没吃，所有的弟子都被我打趴下了，他们不堪一击，就连整个西境，都找不出一个对手了。”

    “哈，现在你已站在它的巅峰了，那么你还要去追求什么呢？”

    月寒枫的声音凛冽的像是把剑，他们已行至半山腰往上了，风掺杂着雪，打在脸上打在胸口打在他的玉袍上，可他的话语中却像是燃烧着火：

    “我要登顶灵界的问剑峰，我要登顶那真仙之境，击败所有纵横古今的大剑仙啊！”

    付青锋的声音却显得无比失落，夹在风雪里，带着难言的悲哀：

    “只是如此么？只是如此么！我本以为，你与他们不同......”

    两人都已快到巅峰，极致的强压令他们的脊背发出不甘的声响，两条百折不屈的腿却始终直直的立着。

    那把剑就在眼前，如此的锋芒如此的美丽，对于一位剑修而言，是何等的神物啊。

    可付青锋却觉得它如此的不堪入目了，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徒留下外表的神彩。

    月寒枫反问道：

    “那你又是为何而来，为何而战？”

    付青锋艰难地伸出手，他的双手在恐怖的灵压下皮开肉绽，血痕布满他的手，飞溅出一滴滴鲜血，洒在盖着积雪的石阶上。

    第九十九道石阶了！

    月寒枫也感到无比吃力，两人什么神通都没动用，纯粹靠着肉身，靠着意志。

    付青锋的声音仿佛饱含着怒火，又仿佛无比的平静，传入溢血的耳中，听着却如此清晰：

    “我为何登此山？才不是因为它叫藏剑峰，因为山就在这里啊......”

    “我要为了这美妙的世界的所有神奇而战，我要为了那些可爱的人们而战，我要为了我自己而战！”

    “我们不一样，你的心里，只有无敌的剑道了......”

    他张狂恣肆地大笑，迈出最后艰难的一步，双手的血肉，已经被磨碎成血泥洒落，在白雪上形成一朵朵梅花，只有一双布满裂痕的骨手，拼命地向着那把剑抓去：

    “就算背着再多的罪再多的谩骂，就算我踩着无数的枯骨，溺死在无尽的鲜血海洋里，我也绝不后悔绝不退缩！”

    “你要成为仙神，我却要斩了他们！我要这天，囚不住我的心，我要这地，锁不住我的身，我要这漫天神佛，都给我，烟消云散！”

    手，已经枯骨了。

    山，已经空无了。

    剑，还在伫立着。

    让我摘下你吧！

    他的身躯满是血痕，他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只有那怅然的狂笑还在面上。

    可他握住剑柄，却怎么也拔不动了。

    因为另一只手，也已按住了那把剑。

    皑皑的白雪你如此圣洁，多少年没人来过了？今日再教人踏上你的身，你会高兴还是难过？炽热的鲜血顺着破碎的身滴落在冷寂的雪上，来人也如雪一般冷。

    付青锋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人，对方已经恢复了那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冷漠神色。

    握在剑柄上的手，却不曾松开。

    剑的主人按住剑柄，面色说不出的遗憾：

    “我原以为你与我一样......”

    付青锋看着他的样子，叹道：“你现在的样子很可笑，我岂能与你一样呢......”

    他收回手，按在自己的剑上：“心中只存大道，我佩服，但不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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