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四境行 六十九 虚妄

鹃啼血般凄惨的风心语让他内心的愧疚再也无法压抑。

    此刻面对盛怒质问的岐无邪，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龙眸之中，怒火燃烧：

    “父王，收手吧，你只是在将龙宫代入毁灭的深渊，就算只有五成的机会，悬崖勒马，也好过万劫不复。”

    “母亲，妹妹，将军们，走的走，死的死，父王，你还记得你当初说的要入覆海境的豪情壮志吗？除了苟且偷生的活下去，你还剩下些什么？”

    他的龙瞳越来越亮，越来越炽盛，眼中怒火几乎喷涌而出。

    一挥衣袖，甩向身后惊恐的众人，甩向被大战搅得破损的碧寒龙宫，甩向过去妥协的自己：

    “看看这里，父王，当年的碧寒龙宫是多么昌盛，现在还剩下些什么？！”

    “除了你我，就连一个移山境也找不出来了，他们去了哪里？！”

    “父王，你亲手杀了他们！”

    岐无邪与那双怒火炽盛的龙眸对视，内心深处涌起一种不愿承认的退缩与愤怒。

    他愤怒于岐英的反抗，千年来这个孩子都是如此顺从，所以岐英活到了现在，然而今天，却要为了两个外人反抗他的统治。

    他退缩于自己的卑劣，口中说着为了龙宫，然而实际上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并非不知道。

    这座看似强盛的龙宫已经四分五裂，衰弱至极，这里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有种自我欺骗，最底层的杂役也好，逼迫所有人为他苟延残喘的岐无邪也罢，都在说着谎言。

    龙宫已经名存实亡，只剩下一条可怜的在阴沟中挣扎求生的蛆虫与一群任人宰割的家畜。

    除了与初代皇帝的约定，这种虚无空洞的景象也是龙宫封闭的重大原因。

    外人看来这里强盛宏伟，其实已经只剩下了那些历经数千年的光阴的梁柱还保存着当年的余韵，随着付青锋两人的到来，就连最后的虚假景象也被打破。

    这是一场幻貘编织的慢性死亡，编织这深渊的正是他们自己。

    付青锋见岐英反抗，示意莫离离准备，自己则振臂高呼，神念扩散在身后所有龙宫属种脑海里：

    “封闭千年，在这座龙宫里究竟得到了什么？”

    “这雾心海中你们是龙宫的大人物，可你们连出去都做不到，就连看门的两位虾兵蟹将，也比你们这群关在龙宫之中待宰的牲畜过的自在！”

    剑锋一指与岐英对视的岐无邪：

    “这个丑陋不堪的家伙就是你们效忠的对象，为了他的苟延残喘，将你们，将这座龙宫出卖给人类，出卖身心，出卖灵魂，做赢朝的护国犬！”

    “你们不是骄傲的龙族吗？你们的血气呢？千年了，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背后的真相！”

    “哪怕是外界山野的水蛇，也好过你们这群软弱的龙！”

    “雾海龙王已经反抗，你们还在等什么？！”

    莫离离架起碎星锥，恐怖的能量在流转，令岐无邪也感到心惊。

    付青锋剑锋生出雷火，气势磅礴：

    “我愿以神魂起誓，我手中有足以杀死这条蛆虫的力量，各位与我同心协力，就算是死，也好过一辈子活在阴沟里等待宰杀！”

    “去看看这片天下吧，你们多久没有见过雾心海之外的阳光了？”

    众人还在迷茫，还在犹豫，听闻付青锋的起誓，感受到碎星锥上强大的能量，原本摇摆的立场，也开始变化。

    岐英冷笑着扭开与岐无邪对视的眼神，转头化为一条威武神龙，浑身气势猛地拔高。

    困扰他数百年的心魔告破，晋升移山境七重天！

    龙首昂然长吟：

    “诸位，且随我一战！”

    龙宫属种顿时找到了主心骨，与岐无邪相比，这位温润的谦谦君子在这千年里已经赢得了所有人的爱戴。

    “愿随大王赴死！”

    岐无邪淡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低沉开口：

    “你们都要反叛我？”

    强大的威势，逼得他们的不敢反抗，原本熟悉的大海，此刻变为了最可怕的监牢。

    自古百姓便是如此。

    然而总有英雄，要带领苍生破开这世道。

    付青锋长笑一声：“诸位，且助这位离星圣人一臂之力！”

    浩然的能量快速传输给莫离离，缓慢的聚能极快膨胀，眨眼间就来到了1000％，并且还在不断上升。

    岐无邪瞳孔紧缩，就要打断这蓄力。

    付青锋持剑怒喝：“晏公，先过我这一关！”

    岐英龙吟大彻，碧寒龙宫迅速变化，竟然化为了一座小小的宝殿，悬浮在龙爪之上。

    这座龙宫本就是一件强大的法宝。

    岐无邪勃然大怒，却没有轻举妄动。

    他没有法宝，也没有势力支持，强大的境界也因为身中剧毒而发挥不出全盛时期的一半威势。

    但他就这么在那里，却给所有人一种绝望感。

    岐无邪缓缓拿出那杯小盏......

    付青锋心中剧震。

    “阻止他！！！”

    真给他喝下这杯酒暂时恢复全盛实力，今日就得全军覆没！

    龙吟阵阵，宝殿威压！

    一剑破天，将大海分出一条巨大的沟壑。

    两样足以摧毁绵延山脉的攻击，却被一道冰墙拦了下来。

    幽幽万载寒玄，布满裂痕，却并没有要破开的痕迹。

    [凝霜]：万法难破，该天赋神通在河海之中威能更盛。

    这是岐无邪为数不多剩下的天赋神通，也是所有碧寒龙宫龙族渡过一次天劫就有的神通，此刻在他手中，却犹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杯中凝聚的气运神龙优哉游哉地转悠，眼神似乎还带着一抹嘲笑。

    付青锋心中发狠，实在不行，就限界突破，蓄力已经到达2000％，四十倍的攻击，对方不死也脱层皮，自己二人趁机逃离还是可以的。

    只是这样一来，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就在他决定放弃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寂静。

    “爷爷，我听你的，不要再伤害娘了......”

    付青锋心中一惊，那个小身影不知何时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悄悄来到了岐无邪庞大龙身的下方。

    岐无邪看着她哀婉的脸庞，那么凄凉。

    与那个不孝女不同，这个孙女他很满意，除了那次淘气出走之外——不过也是岐英的安排，防止她嫁入皇宫后极其不适应世俗闹笑话。

    之后那么多年都如此顺从的接受着被安排的一切，如今，就连她这么软弱的性子，也要反抗自己......

    盛怒渐渐退去，只留下满心的凄凉与无力......

    看着冰封的大海，看着眼前反叛的众人，不知不觉，自己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妻子、儿女、部下......

    甚至连自己也忘记了，只为了活下去，哪怕是以最卑劣的方式。

    活着，怎样才算活着？

    龙眸中的光芒暗淡下来，原本凝聚的浩然能量消散，岐无邪无力地开口：

    “收手吧......”

    一道贯穿天地的毁灭星光湮灭一切，将雾心海的层层冰山给融化殆尽。

    莫名其妙的生，无可奈何的活着，不知所以然的死去。如此看来，人生的确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