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玉没抬头,声音却带了几分恐惧,夹杂着泣音,道:“老爷,兰玉是个男人……”他难堪地闭上眼睛,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其意不言而喻。
兰玉不想生。
从古至今,玩男人有,让男人生孩子,却是闻所未闻。
即便这个男人不是个完整的男人,也不是个完整的女人,可谁也不知,他生下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这些日子,他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力不从心,好像从他瘫痪伊始,就在一步一步走向衰老。人拿生老病死最没办法,昔日秦始皇为求长生遣徐福携三千童男童女出海,临了还是死在沙丘宫——不得不服老,可又不甘心,李老爷子为家族经营一生,在这个动荡的乱世将李家发展到今日,他不愿意老。
偏偏不甘是一回事,老又是另一回事,李老爷子再不甘,再想向所有人说他没有老,却也没有办法。张氏敢偷人,出了李公馆,昔日生意往来的朋友也让他宽宽心,说什么李家这几个儿子都了不得,他可以放心养老了。
李老爷子冷冷地想,在他们眼里,自己成了一个没用的废人。
偏偏这个时候,兰玉怀孕了,他竟让一个男人大了肚子,只消这么一想,李老爷子竟觉得有几分诡异和畸形的兴奋,扭曲的自尊心都似得到了满足。
他还没有老。
李老爷子开口道:“起来。”
兰玉仰起头看着李老爷子,脸上都是泪,眼睛也红了,李老爷子伸手擦着他脸上的眼泪,语气出奇的温柔,“兰玉,这是你和我的孩子,你不喜欢他吗?”
兰玉脸色更白。
兰玉浑身发凉,他喃喃道:“不是……”他看着李老爷子,道,“我是一个男人,怎会有男人生子?”
李老爷子定定地看着兰玉,笑了一下,说:“别人不能,可你能。”
他说:“你是我的小菩萨。”
兰玉不住地摇头,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说:“老爷,夫人不会允许一个男人的孩子出生在李家,更何况,它即便出生,日后要如何自处,如何面对世人的非议?”
李老爷子慢慢道:“一切我自有办法。”
他看着兰玉,温柔地摸了摸兰玉的脸颊,道:“我喜欢你和我的孩子,我会让堂堂正正地在李家长大,所以,兰玉——”
“照顾好自己和这个孩子,明白吗?”李老爷子说。
兰玉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李老爷子院子的,脑中嗡嗡作响,倏而是刘大夫和他说他怀孕了,倏而又是李老爷子不容置喙的眼神,他只觉得冷得要命,血都像要冻住了。
他恍惚地迈过门槛,冷不丁的脚下一软,险些栽倒,所幸银环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叫了声,“主子……”她说笑道,“您怎么走路都不看脚下的?”
兰玉看了银环一眼,拂开她的手,兀自朝里走去,他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银环从来没有见过兰玉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又不敢说话,将灌好的汤婆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兰玉身边,轻声道:“主子,您要是累了,就歇会儿。”
兰玉沉默不言。
银环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说:“我就在外头,您有事叫我。”
说完,就走了出去。
玉团儿懒洋洋地自绒毯里直起身,踮着脚走向了兰玉,小东西张着一双鸳鸯眼,望着兰玉。兰玉垂下了眼睛,看着雪白的狮子猫,小东西挨过来,拿尾巴蹭着他的手臂。
兰玉掐着狮子猫的尾巴尖,它软绵绵地叫了声,兰玉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玉团儿自也不会回答。
兰玉又松开了手,他突兀地笑了声,抬手抓着床边的枕头狠狠砸了出去,砰的发出重重一声闷响,惊得玉团儿直接蹿了出去,叫声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