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儿说道:“秦绣娘到了便知。”声音又细又小,不仔细几乎听不见。
如此胆小的宫女,也只有宇文婉儿的宫里才找的见了。
从前在青阳镇的时候,秦羽瑶虽然知道宇文婉儿不好对付,可是也没什么感觉。可是如今到了这里,周围人人都惧怕宇文婉儿,只觉得周遭都弥漫了一种氛围,充斥着暴躁又易怒的气息,叫人心里难以安定下来。
亏得秦羽瑶前世的经历,虽然心里有些打鼓,却也没有怕得跟其他人似的。
只因为,虽然这里是皇宫,是封建阶级特权的所在之处,宇文婉儿有绝对的权威发落她。虽然秦羽瑶心里装着宝儿,有着浓浓的牵挂。但是骄傲和尊严如两座稳重的山岳镇在秦羽瑶的心中,使她不论何时都不曾惧怕。
不多时,秦羽瑶随在青儿的身后来到宇文婉儿的英华殿,只见宇文婉儿坐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柄长鞭,微微垂着眼睛,一张明艳的面孔本该明媚无比,却偏偏散发着浓浓的阴郁。
宇文婉儿的脚边,宫女红儿跪在地上,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给宇文婉儿捶着腿。整个殿里,充斥着一股压抑的氛围。
“禀殿下,秦绣娘带到了。”宫女青儿在殿中站定脚步,低头答道。
宇文婉儿这才抬起眼睛来,秦羽瑶连忙福身道:“公主万福。”
“嗤,你倒是聪明。”宇文婉儿开口说道,脸上的阴沉倒是散去一些,谁知下一句话却道:“跪下!”
秦羽瑶张口刚想像昨天那样岔过去,谁知宇文婉儿根本不吃这一套:“昨日被你逃过去了,你今日还想躲过?从没有人见本公主的时候,不跪着行礼的。”
“从没有人如此过吗?”只见宇文婉儿不饶,秦羽瑶索性抬起头,直直地望过去。
宇文婉儿似是没想到,秦羽瑶居然如此大胆,直是冷哼一声:“有过,不过都死了。”说完,仿佛才觉着秦羽瑶这个样子有些值得玩味,她换了个姿势坐着,然后说道:“不肯跪我的人,都是家中有些官名的,不服我罢了。你却是奇怪,不过一介平民,是什么给了你胆子,竟敢如此?”
我是你皇叔的未来老婆,你知道吗?秦羽瑶心道,按照规矩,宇文婉儿该唤她一声皇婶的。然而她既不曾给宇文轩好脸子,此刻便不好借他的名头。何况,世人皆不知宇文轩还有个女人和孩子,秦羽瑶也不能就这样捅出来。
想了想,说道:“我不是不跪。而是,公主没把我逼到那个份上。”
宇文婉儿闻言,不由得愣了一下,还有人把心里话直说出来的?这不是典型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吗?一时又觉着有趣,便问道:“那么,什么才能把你逼到那个份上?”
“我也不知。”秦羽瑶想了想,摇头说道。
如果以生命做要挟,她多半是不肯的。而除却生命之外,也只有以宝儿做要挟了,或许能够打破她的骄傲和尊严。想到这里,忽然笑了,抬头对宇文婉儿说道:“公主不如叫人拖了我下去,先给我一顿板子,也许打着打着,我就软了呢?”
“噗——”宇文婉儿刚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闻言不由得喷了出来,大大的美目里面,此刻有些愕然。只见秦羽的眼中毫无惧色,虽然脸上带着一丝笑意,然而竟仿佛是当真的来说的。宇文婉儿甚是不解,便问道:“你当真如此觉得?”
秦羽瑶点头道:“我曾经跪过父母、跪过师父、跪过县太爷,甚至跪过仇人。可是这几年不知怎么了,很不爱跪人。”然后,笑着说道:“希望公主能够治好我这个病,且是在留我一命的份上,秦羽瑶在这里谢过了。”说着,双手抱拳,深深拜了下去。
宇文婉儿拨开红儿,从榻上起身,往秦羽瑶身前走了过来。手里拎着鞭子,围绕着秦羽瑶边走边打量起来。
“你这人,倒是有意思。”宇文婉儿甩着鞭子说道,“我还从未见过你这样既大胆又坦白的人。”
往日见过的,要么是愤慨却不敢言,宁死而不肯屈的。要么是小心谨慎,半句话都不敢讲的。要么是阿谀奉承,半点脸皮也不要的。似秦羽瑶这般,挺直脊梁说出心里最坦白的话,以退为进,以进为退,倒是从未见过。
“啪!”宇文婉儿甩了一下鞭子,抽打在大理石地面上,顿时发出响亮的一声。
秦羽瑶已经直起腰身,双手交叠搁在身前,微微垂着眼睛,对此半点异样都无。
宇文婉儿是多么尖锐的眼睛,只见秦羽瑶半个寒颤都不曾打,比她宫里的那些宫女、太监们不知强了多少倍,心里更是稀奇:“你不是农妇出身吗?怎么养成这样的胆子?”
秦羽瑶便笑了一下,答道:“公主大概不知道,我从前不是这样的。”
“哦?”宇文婉儿闻言,不由有些来了兴致,“你讲。”
秦羽瑶便道:“我从前是再懦弱也不过的了。我是弃婴,听说我养父母捡到我的时候,才出生没几日,险些就死了……”于是,秦羽瑶将孙氏、刘大柱一家子从前是如何欺负秦氏的情景讲了出来。
“后来被顾青臣休弃后,带着儿子在村尾的老屋里过活。因为我长得不错,所以常常也被男人欺负,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如今的脾气。横竖我若不强硬起来,别人不仅欺负我,还欺负我儿子。”秦羽瑶也不怕耽误时间,一桩一桩全都讲了出来。
宇文婉儿听罢,倒是默不作声了。手里的鞭子也不舞得虎虎生风了,收起来缠回腰上,一时间眸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从前见的人、看的话本,也有那极苦难之人,但是多半懦弱不堪,十分无用。又或者清正不阿,宁死不屈。前者在宇文婉儿看来,无异于蠹虫。后者在宇文婉儿看来,便是愚不可及。似秦羽瑶这般,宇文婉儿觉得,她是个奇人。至少,她是个聪明人。
这世上的聪明的女子不少,但是在宇文婉儿看来,却没有几个人能够入眼。而秦羽瑶,才见过不到两面,便让宇文婉儿直觉,她是个极聪明之人。一时间,心中生出浓浓的占有欲:“你可愿跟着我做事?若你全心全意跟着我,我为你收拾了顾青臣也无妨。”
秦羽瑶有些惊讶:“公主如此抬举我,我十分无措。”
“你却不必无措。”宇文婉儿转身走回到榻上,坐下说道:“你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想做的事情有很多,如果没有强大的靠山,前路障碍无数。我可为你扫障碍,你则跟着我,如何?”
听了这话,秦羽瑶的心中直是,有些后悔莫迭。早知道她一开始就乖乖跪了,何苦招得宇文婉儿看重她?这下可好,更难脱身了。
“你不愿意?”宇文婉儿是多么敏锐的人,只见秦羽瑶没有立时谢恩,便知道她心中另有打算。登时,原本笑开了的如桃花绽放的面孔,又变得阴沉起来。
坐在榻下,为宇文婉儿捶腿的红儿,察觉到宇文婉儿又阴沉下来的情绪,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秦羽瑶道:“不知公主欲让我做何等事情?”
“怎么,你还看菜下碟?”宇文婉儿的语气十分不悦。
秦羽瑶道:“能够为公主效力,是我的荣幸,我是十分愿意的。”
“嗯?”宇文婉儿听她的口气,便知道她后面还有。
只听秦羽瑶又道:“只不过——”她说到这里,忽然挺直了背脊,扬起下巴说道:“恕我斗胆,我愿为公主做事,万死莫辞,只不过却不是以仆人的身份。若公主肯,则秦羽瑶此生便忧公主之忧,喜公主之喜!”
闻言,宇文婉儿不由得眯起眼睛,却是忽然抬起腿,一脚踢开给她捶腿的红儿:“退下!”
红儿一声儿也不敢吭,捂着被踢得火辣辣的肩膀快步退了下去。然后,大殿中只剩下宇文婉儿和秦羽瑶两人。
“你方才所说,具体何意?”宇文婉儿不再是懒洋洋地躺在榻上,而是坐了起来。身具皇室血脉,遗传了皇帝的大部分脾气,从小骄宠长大的宇文婉儿,正经起来的时候十分具有皇室威严。
秦羽瑶也不怕,正经说道:“我确实如公主所说,有许多事情要做。而我身后又没有什么势力,所以跟人谈生意的时候总吃亏。若是有了公主当做我的靠山,则我前方的路会顺畅很多。而为了报答公主,我会尽我全力,为公主分忧解难。”
宇文婉儿眯着眼睛,冷冷地道:“再坦白一点。”
秦羽瑶便笑了:“好,公主叫我坦白,那我就坦白了。我想跟公主做朋友,做伙伴,却不想做主仆。”秦羽瑶从不曾把这个小自己许多岁的小姑娘,当做真正的小女孩看待。通过宇文轩的描述,以及进宫后的体会,秦羽瑶深深地知道,宇文婉儿之聪慧,简直难有人比。
如果真的与宇文婉儿合作,秦羽瑶决不希望是主仆。可以说,她不可能为任何人的奴仆。哪怕天王老子都不行。
所以,如果宇文婉儿想收服她,是决计不可能的。想要她为宇文婉儿办事,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宇文婉儿以待师之道、待士之道。但是,这又是不可能的。首先,宇文婉儿的年纪摆在这里,她才不吃那一套。其次,宇文婉儿只是公主,若真的拜师、重士,只怕皇帝要怕了。
故而,便大胆提出这一种偏向于过家家的玩闹性质的提议,叫宇文婉儿回答。
“果然大胆!”宇文婉儿重重拍着桌子,森然说道:“你只不过是一个民妇,何敢扬言与本公主做朋友、做伙伴?”
“那么,公主想要什么样的人做朋友,做伙伴?”秦羽瑶丝毫不怕,扬头反问道。
宇文婉儿闻言,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冷森森地道:“本公主不需要朋友!”
“不,所有人都需要朋友。”秦羽瑶也不藏着掖着了,总归方才都说了那么多,也不差这几句:“朋友和仆人的区别就在于,倘若你受了伤,生了病,或者心里不痛快的时候。仆人担心你,一定是怕自己伺候不利,遭到灾难;而朋友担心你,则是纯粹地担心你,想尽办法叫你好起来,不求任何回报。”
“难道公主这一辈子,便只想要身边围聚着一群,每日战战兢兢地伺候着你的,所做的事情本质上都是为了自己的,胆小卑微的仆人?”最后,秦羽瑶又胆大包天地补了一句。
此话一出,宇文婉儿的神情更加阴沉起来。
秦羽瑶就站在殿中,毫不退缩地扬着头,定定地看着她。
“本公主身份尊贵,便是要找朋友,也不是你这等小农妇。”半晌后,宇文婉儿阴沉地开口。
秦羽瑶便笑了:“如果公主找得到,比我更聪明,更活泼,更会讨你开心的人的话。”
如此大言不惭的话,使得宇文婉儿的脸色更加阴沉了。然而她一只手扶着案几,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与秦羽瑶的眼神对视着,渐渐的面上的阴沉消去了。而后,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错,比你更聪明、更会逗趣儿的人确实没有。”
京中的官家小姐,宇文婉儿宴请过许多,见到的虽也有聪明伶俐、活泼可人的,然而就是不如秦羽瑶这般令她觉得舒适。
罢了,“朋友”这个词儿听着新鲜,便就先如此吧。大不了玩够了,再丢开去便是了。因而宇文婉儿站了起来,笑吟吟地道:“走,朋友,陪本公主逛一逛园子。”
秦羽瑶点头应下:“是,我还没有瞧过皇家的园子呢,不知道都栽了什么花?”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英华殿,直叫守在不远处的一干宫女和太监,纷纷惊得使劲揉眼珠子,天啊,他们是眼睛花了吗?公主竟然,对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民妇笑了?
唯有秦羽瑶知道,她方才有多么惊险。
宇文婉儿这等脾气无常之人,秦羽瑶方才是捏着一把汗,才将将哄住了她。什么万死莫辞,什么忧公主之忧,喜公主之喜,都不过是幌子罢了。与皇室中人做朋友,宇文婉儿敢,秦羽瑶还不敢呢。要知道,出身皇族,人人都精得跟几百年的狐狸似的,又哪里是她斗得过的?
不过,眼下却不必太过害怕。总归宇文婉儿虽然残暴,然而正是青少年时期,好奇心比较重。秦羽瑶哄着她,也能应付一时。
何况,宇文婉儿如此聪明天资,委实让秦羽瑶有些惜才。心中不是没有想过,如果能够把宇文婉儿掰正了,变成阳光向上的好青年,该是多大的助力?
仔细想来,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宇文婉儿才多大的年纪,今年只不过十六岁吧?饶是再聪明,她的社会经验摆在那里。甚至在宫中被诸多贵人宠坏了,连自己的梦想、理想、喜好都未搞明白。这样质量上乘的一张白纸,还不是秦羽瑶想画上去什么,便画上去什么?
------题外话------
国庆就要过去了,马上又要上班了,好忧桑~o(>_
==
感谢mamayima的1张月票和1张评价票,=3=
感谢hh789的1张月票,=3=
感谢黛玉颦的1张月票,=3=
感谢风行沧海的1张评价票,=3=
感谢日升商店1的1张月票,=3=
感谢liuliu901226的1张月票,=3=
感谢wh520301的1张评价票,=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