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都无法接受。此时此刻,在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脑中浮现起的,只有两年前林秀贞试图栽赃雨秋平的本能寺事件后,他们之间的对话。
·
天正八年(1580)1月2日,夜里的京都,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正漫步在京都的街道上。佐胁良之从雨秋平下榻的壬生寺离开后并没有直接回东寺,而是被池田恒兴拉着在京都的大街小巷里游玩。眼看着店铺差不多都打烊了,池田恒兴才悻悻地准备打道回府。
“今天的事情真是怪。”池田恒兴喝了点酒,醉醺醺地把手搭在佐胁良之的肩膀上,“林殿下真就那么忌惮红叶?非要赌上自己的前途也要把红叶搞掉?”
“谁知道呢?”佐胁良之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心事。刚才游玩的时候,佐胁良之就有些没精打采。池田恒兴虽然醉了,但还是看出了端倪,开口问道,“藤八,你怎么回事,怎么蔫吧了?”
“唉,没事没事。”佐胁良之深吸了一口气,使劲用手搓了搓脸,搪塞了过去。两个人一路走,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佐胁良之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不吐不快,挥了挥手把周围的侍卫都支开了。
“恒兴哥。”佐胁良之把自己的手臂也搭到了池田恒兴的肩膀上,“有个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说。”大大咧咧的池田恒兴没注意佐胁良之已经打发走了两家的侍卫,随口嘟囔道。
“我感觉…林殿下的疑虑也不一定没道理,雨秋家确实…很强。而且红叶那大公子,未来也不一定是个听话的主。”佐胁良之支吾着斟酌着措辞,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你在说啥呢?”池田恒兴显然没听懂佐胁良之墨迹了半天想说啥,不满地问道。
“你说万一…主公未来也怀疑起了红叶该怎么办?”佐胁良之咬了咬牙,快速地吐出了这句话。
“替红叶解释呗?还能干啥?”池田恒兴满不在乎地答道。
“那要是主公要对红叶动手呢?”佐胁良之含糊不清地轻声补上了一句话。
忽然来了一阵风,初春夜晚的寒风还是挺冷的。池田恒兴刚才喝酒热着了,把衣襟敞开了不少,被这寒风一下子往脖颈里一灌,瞬间冷得一哆嗦,醉意也逐渐消去。
“你想说啥?”池田恒兴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如果主公对红叶动手,我们怎么办?”佐胁良之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两人之间也陷入了沉默。半晌后,池田恒兴才缓缓地开口道:
“我爹死得早,留下孤儿寡母。听我娘说,当时家里也没个依靠,眼看着日子一天一天难熬。后来,先主公把我娘召去那古野城,让她给主公当乳母,我也就这样跟去了那古野城,跟着
小时候的主公玩。嘿,当年的主公,可真就是个十足的‘大傻瓜’,什么傻事都干。我啊,丹羽殿下啊,还有另外几个人,就是主公那‘尾张大傻瓜’孩子军团里的人。后来我娘成了先主公的侧室,我也成了主公的乳兄弟,和主公一起从小玩到大。我这一身,池田家这一切,都是先主公和主公给的。”
池田恒兴顿了顿,看了眼街道边挂着的灯笼,低声道:“你让我背叛主公,对主公兵刃相向,我办不到,还不如杀了我呢。”
“恒兴哥…”佐胁良之有些担忧地开口道,却被池田恒兴挥了挥手打断了。
“但我跟红叶也认识20年了,从他刚才骏河来尾张时就交了这个朋友,还是你哥阿犬他带着我们认识的。当时我就认准了,这人对胃口,这朋友我交定了。别看我没大没小的,平日里没个正行,但红叶小我几岁,我一直拿他当弟弟看的。那家伙就是个烂好人,嘿嘿。”池田恒兴说着说着,忽然傻笑了几声,“人是真的好啊,真不知道这种好人是咋在这世道活下来的。”
“藤八啊,你说是不是随着年岁长了,身份高了,领土大了,曾经那在清州城城下町里喝花酒的日子就回不去了啊。”池田恒兴松开了搭在佐胁良之肩膀上的手臂,把双手搭在了脑后,活动着脖子,“当年亲密无间的兄弟们,现在彼此间都有了隔阂。主公也好,你阿犬哥也好,藤吉郎那家伙也好,还有好多好多兄弟。明明当时都是穿一条裤衩、无话不说的好兄弟,现在我却觉得有些看不透他们了,总觉得他们有啥事瞒着我,甚至想算计我,不跟跟我交心了。”
“我也不免俗啊,这身份上去了,人也变了,眼里看着的是功名利禄而不是那些花天酒地了。从当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足轻头,现在成了守护代,也算是能在青史里留下几页了。但是啊,活得没以前快活。总是担心这担心那,担心有没有人想贪我一块地,有没有人想抢我一份功劳…”池田恒兴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道,“人啊,难啊。”
“不过红叶不一样啊,我感觉那家伙无论爬多高,心里却都不在乎那些,还是像二十年前一样,还是那个会对素不相识的小乞丐起了恻隐之心非要带回家的烂好人,也是那个对朋友真心实意没有半点心思的烂好人。”池田恒兴把双手从脑后伸展开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舒畅的长叹道,“我不是啥有本事的人,比不上主公,比不上红叶,比不上藤吉郎和丹羽殿下,甚至连你阿犬哥也比不上。我要真的有本事啊,你们也不会一口一个‘尾张逼王’的叫我了,我自己心里有数。当个守护代啊,我已经力不从心啦。”
“不过啊,我池田恒兴这一辈子,就算再没用,也不能对不起朋友啊。”池田恒兴自嘲地笑了两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语气神态也恢复了往日里自吹自擂时的模样,“红叶把我当兄弟,我就不能负了他。”
·
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对视了一眼,但是最后谁也没能说出那句话来。池田恒兴刚才对森可隆的谴责,又何尝不是在谴责懦弱的自己,憎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和森可隆那样不顾家族利益和现实考虑,为了和雨秋平的情谊而快意恩仇。
“诸位殿下立场所限,我们红叶军自然会理解,也不会强求诸位追随我们复仇。”直江忠平看出了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的为难,低声退了一步道,“但是还请各位不要阻拦我们从备前国离开。”
“这是自然。”没等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说话,羽柴秀吉便抢先开口应承下来,“我们几个别的不说,也都是红叶的好哥们。眼下主公对红叶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们报仇我们还能拦着你们不成?”
“如此便多谢诸位了。他日战场相见,我们各为其主,诸位也不必太多顾虑。今日的恩情,已经足以慰藉已故的红叶殿下了。”直江忠平向羽柴秀吉、池田恒兴、佐胁良之深深地行了一礼,便和森可隆、长宗我部元亲、三好义兴退出帐外。
“方才多谢三位殿下了。”直江忠平在帐外再次向三人一礼,“不知三位殿下之后想去哪里?我们必定会安排红叶舰队和淡路水军护航。”
“不是说了和你们去近畿复仇吗?”长宗我部元亲一副理所当然的不屑表情,“织田信长马上要带着天下大军进攻枫叶山城了,不回近畿去哪里?”
“可是…在九州方面还有织田信雄和织田信孝等人率领的部队。三位殿下加入雨秋家一方的消息一出,你们在九州和四国的本领肯定会受到织田军的攻击吧…”直江忠平说到一半,就被长宗我部元亲的笑声打断:“怎么,织田信长带着四十万大军打你们,你们还嫌援军少?把我们往外推?”
“长宗我部殿下误会了,但是毕竟本领…”直江忠平还想解释,却又被长宗我部元亲笑着打断。
“无所谓了,什么领土啊,一城一池啊…”长宗我部元亲的眼神里已经锋芒毕露,闪烁着兴奋的光彩,“这可是你们红叶殿下教我的啊。人啊,要把目光放远一点,不要局限在身边的一亩三分地上。眼下是决定天下的大战,我们长宗我部家又怎么会安居一隅呢?自然是要到战场中心去啊!”
“而且我觉得,九州的织田军多半会立刻乘船,走山阴()道外海回近畿和织田信长的主力汇合吧。毕竟他们肯定害怕红叶舰队忽然西行,把他们全部困在九州歼灭。”三好义兴同样开口支持了长宗我部元亲的提议。“直江大人就别想这么多了,我们三家这就跟着红叶军回近畿,给红叶殿下复仇!”
“好,多谢三位殿下。”直江忠平缓缓的点了点头,随后狠狠地握紧了拳头,“我这就把消息通报红叶军全军,回师复仇…此仇不报,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