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枰上呈现着的正是新安程白水对阵嘉定许韶台的那一局棋,竖枰毕竟只能看的了棋局终局的胜负形势,不似棋谱上清楚记载每一着棋的位置和顺序,在此处品棋的都是之前逐步地看过棋局进程的人,竖枰上的每一处争斗大致是如何发生的也能记得大概。
但仅从终局之形势也能看出棋局中的许多瑰丽精彩之处,令青年士子叹为观止,抚掌赞道:“此一局白棋运子如飞,妙手层出不穷,而黑棋的几次胜负手放的也是恰到好处,真是精彩纷呈,妙手迭出之局。”
人群中立马有人回应道:“小哥观棋的本事真是厉害,只从这残局之中就能看得出许多门道来,这一局确实是今日五盘棋中最势均力敌的一局,其精彩程度比之老家公的最后一盘棋也不遑多让。”
青年士子一听此言,连忙惊讶问道:“岳老家公也与程白水弈棋了?”
那人面色立马变得哀伤起来,道:“是啊,程白水连胜四局,家公无奈出手,终于还是憾负于程白水之手。”
嘶!青年士子顿感失措,想必是从未想到自己居然会错过这么一场精彩的棋枰会战,真是懊悔不已。
由于平易近人的性格,又加上懂得该什么时候拍马屁的青年士子没过一会儿就和观棋的看客打成一片,顺便还从他们身上知晓了很多事情,比如这盘棋是程白水与嘉州本地的俊彦许韶台许大公子下得,而这位许公子正是隐居嘉州的许榖老大人所收养的义子。
茶楼门口另一边的竖枰上摆的是第一盘程白水对弈少年棋手洛安阳的棋局,凡四十四步,从中某一着开始,所有的棋尽在程汝亮的算计之中,硬生生地用后手行棋将王积薪四十三着一子解双征的局面重现,其控局之恐怖,可见一斑。
梁园一楼大堂讲棋台上的那张竖枰上毫无疑问就是最后一局老家公与程白水鏖战一个多时辰的那盘棋,堪称是程汝亮善守棋风的极致体现,虽然没有像与许韶台的那一盘棋那么多的中盘搏杀和频繁的攻守转换,但也可以间接看出程汝亮对于这局棋要更小心谨慎一些,毕竟他的对手是老家公。
而马诸陵和卢孝直的两盘棋也在大堂内的棋桌上摆放出来,大方的供人观看,虽然这五盘棋嘉州棋手尽数负于程汝亮,但承认失败的气度他们并不缺失。
不能认负者,终不能胜。
青年士子带着极不情愿的游侠儿在茶楼内外转了个遍,也把这五盘棋看了个遍,慢悠悠地,可把游侠儿气恼得紧,恨不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催促他赶紧弄吃的,再转悠一会自己这好歹威风凛凛的刀客,岂不是要活活被这个泥鳅牵连,然后饿死在这里。
青年士子仍是不急不缓,满脸挂着笑,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游侠儿看着他这贱兮兮的笑脸确实不想伸手打,只想抬起脚来狠狠地踹几下。
青年士子可不管他怎么想,在大堂内仍留下的诸多看客面前径直走到将其台侧面的一方书案前,提笔蘸了一道浓墨,挥毫写下一首诗来:
棋理还将道理通,争饶先手却由衷。
古今重到今人爱,万局都无一局同。
净算山川千里近,闲销日月两轮空。
诚知此道刚难进,莫叹平生不著功。
诗毕,青年士子轻轻地吹干纸上余墨,举到台前,朝着台下众人朗声道:“在下京师陆奕和,初到嘉州宝地,却不曾想错过如此盛事,叹憾不已,余观此五盘棋局,为之动然,对程白水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意,只可惜无缘得见,赋诗围棋歌一首赠程白水,望大家相传于程白水知晓。”
旋即又将此诗读了出来,众人皆围而观看,更有些文人模样的看客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台上自称为陆奕和的青年士子,猛然惊道:“阁下便是人称‘诗画双绝’的京城第一才子陆奕和?”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些本还没注意到或是还没将这个名字与京城第一才子联系起来的人,此时都瞪大眼眸,瞧着讲棋台上这位穿着溅满黄泥的袍衫,颇有些落魄模样的青年士子,一个个的都难以置信。
再说京城的名头放之四海并不都管用,反之亦然,当年杨一清在江淮间为鲍一中造足声势,然后入京城挑战范洪,上至公卿贵胄下至京畿百姓,谁人知晓你鲍一中是谁,要不是鲍一中数日之间在棋枰上将京城除范洪外的其他名弈都虐杀了个遍,恐怕没人会把他放在眼里。
而此时的这位第一才子亦是如此,所知晓他名头的,无非那数个文人模样的看客,在其他人眼里,这就是一个家境孤寒的读书人,想要借此博个名头的,但看他所作之围棋歌气势磅礴,绝非俗物。
便是那“净算山川千里近,闲销日月两轮空”一句,是何等霸气无匹,众人都不免的沉吟起来,他,真的是陆奕和?
游侠儿满脸奸笑,心道这小子又出来骗人了,不过管他呢,只要能有办法弄点东西吃,骗谁不是骗,让别人尝一尝自己上当的滋味才好。
这时从楼外寻声进来凑热闹的人愈发多了起来,当中便有走出一穿着富贵的中年文士问道:“你单凭这一首诗如何证明得了你就是陆奕和?”
青年士子干净清澈的眼眸骨碌一转,从中闪过一道光泽,然后从随身带着的行囊中胡乱翻找出个印章来,朝着面带疑惑的众人笑脸盈盈道:“我这私章算不算得证明?”
说完这话,旋即三步并两步走书案前,将印章染了一道红泥,用力的挤压下去,压出一块白底朱印来,此章形状颇有些特别,不似平常所见到的四四方方的那种印章,而是带这些花絮轮廓,既精致又好看。
那中年文士快步上了讲棋台上来,走到书案前抄起那张写着诗文印着红印的宣纸,凝视半晌,旋即一脸惊讶地看向青年士子,眼眸里浮现出一抹灼热之色,颇有些语无伦次地道:“这……这是飞花印?”
青年士子哑然一笑,将印章又随便地收进行囊中,微微颔首道:“先生好眼力,这正是在下的飞花印。”
中年文士震惊不已,旋即又变得兴奋了起来,没想到远在川蜀之地还能亲眼见到前些年赴京赶考时以两行诗句“雨下飞花花上泪,五更风雨断遥岑”和一副飞花图震绝京师,被称为“诗画双绝”的陆奕和,这哪能不让他惊喜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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