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女儿,应该是被他的父母洗脑了。
此时很多女人,从小就受到旧式教育,她们将自己受到的不公当做理所当然,一点不觉得这有问题。
她们不仅自己三从四德,甚至还会迫害别的女人,鄙视那些寻求解放的女人。
便是在现代,也还有很多女人一心一意地重男轻女,打掉女胎就为了生个儿子,还参加什么女德班,更别说这个时代了。
魏亭的女儿还小,魏亭若是跟她关系好,还是能说的通的,但魏亭跟她没相处过几天,她哪里愿意听魏亭的?
“我找了个婆子照顾她,结果那个婆子还跟她说些胡话,说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就要裹脚……她不肯听我的,我又不能一直带着她……朱女士,我想拜托你照顾她。”魏亭道:“我知道我的这个要求有点不太合适,但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魏先生您不用这么客气,您的女儿,我是很愿意帮忙照顾的,不过我时常待在孤儿院那边,她若是由我照顾,就要在孤儿院那边待着了。”朱婉婉道。
她觉得孤儿院挺好的,但在某些人看来,那里挺乱,她怕魏亭舍不得让女儿待在孤儿院里。
好在魏亭并不是这样的人:“这是应该的,其实让她待在孤儿院里见见世面挺好的。”
魏亭和朱婉婉商量好了,心情轻松很多,又问:“对了,你们今天怎么打扮的这么好?”魏亭从小出生于大富之家,珠宝这种是非常了解的,穆琼也就罢了,朱婉婉和穆昌玉两个人身上的珠宝,加起来估计要几万大洋。
这么多钱,穆琼按理是拿不出来的。
魏亭问起,穆琼也不隐瞒:“今天的宴会,我父亲也会参加,我们就好好收拾了一下……这些珠宝是傅医生给的。”
“原来是这样。”魏亭道:“听说傅蕴安家里有煤矿……看来他确实有钱。”魏亭只当穆琼说的“傅医生给的”,是傅医生借给他们的意思,倒是没怀疑什么。
原来自己的男朋友,还是个家里有矿的,穆琼却是笑起来。
魏亭这时候又道:“对了,你父亲……是穆永学?”
穆琼跟人说过自己的经历,但跟朱婉婉一样,之前没跟人提过穆永学的名字。
不过,民国上层圈子其实并不大,姓穆的更少,魏亭一猜一个准也不奇怪。
穆琼道:“是啊,校长认识他?”
“认识。”魏亭道:“以前还在一个学校里读过书。”
穆琼有些惊讶地看着魏亭,魏亭道:“这没什么奇怪的,这会儿有名气的文人,仔细算算,很多都沾亲带故要不然就是同学,或者同学的同学。”他比穆永学小几岁,但相差不大,差不多是同龄人了,认识挺正常的。
魏亭这么说,穆琼倒是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了。
他以前看民国资料的时候,就发现了,民国那些有名气的人,相互间总能攀上点关系……
“校长,你跟穆永学的关系不算好吧?”穆琼问。
“就见过几次,不熟。”魏亭道:“对了,在我面前就算了,等下你可别叫什么穆永学,不然吃亏的是你。”
“我知道。”穆琼道。魏亭有点离经叛道,听到他直呼自己父亲的名字不觉得有什么,但若是让别人听到,肯定会觉得他这个当儿子的不该这样。
“我听盛朝辉说,你想让他把你妹妹带进去?我带着这么个小姑娘进去,怕是要被人说闲话,对你你妹妹也不好。”魏亭对穆琼道,又说:“朱女士,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吧。平安孤儿院的院长做我的女伴,正合适。”
朱婉婉想了想,答应下来。
她女儿是个小姑娘,跟别的男人一块儿到底不好,她就没关系了。
正好还能找机会了解一下魏亭女儿的情况。
汽车虽然开的很慢,但这么聊了许久,也还是来到了沈家门口。
沈家在租界有个很大的宅子,汽车到门口的时候,这里附近已经停着好些车子了,魏亭将车子停在一边,和穆琼一起,将朱婉婉和穆昌玉从车上接了下来。
而他们四人往里走的时候,穆永学和吕绮彤早就已经在了。
穆永学和吕绮彤都是出过国,见过世面的,参加宴会对他们来说,称得上是日常了。
但来到沈家的宴会上之后,他们依然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
此时的上海,是走在国内潮流的最前面的,各种国外进口来的东西,最先出现的地方,往往就是上海。
这个宴会,也就比他们以往见过的,都要来的盛大。
穆永学极为有钱,工作又好,在北京的时候,吕绮彤参加这样的宴会,永远都是别人的焦点,她的穿着打扮,往往也是最时兴的。
再加上她曾经出国留过学,这更是给她镀上了一层金光。
她还极为擅长交朋友,跟很多人交好……自然也就被人众星捧月。
可这里是上海。
她带来的北京最时兴的洋装,跟这里的人女人穿的衣服相比,看着普普通通的。
这里还没有她认识的人,没人知道她留过学。
于是,压根就没人过来跟她说话。
这样的落差感让吕绮彤不太适应,更有些难受。
穆永学是从来不注意这些的,他并没有注意到吕绮彤的异样。
而且,他在这边,是有认识的人的……穆永学和几个自己相熟的人聊了起来。
他聊了没多久,方求索就带着自己的妻子来了。
方求索去和穆永学说话,他的妻子则跟吕绮彤待在一块儿。
方求索的妻子,身上有着一股子的土气,吕绮彤是有点看不上她的,结果,她看不上人家,人家竟然也看不上她……在方求索离开之后,方求索的妻子立刻就朝着吕绮彤翻了个白眼,还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整天被丈夫用离婚威胁的方夫人,早已不是最初那个唯唯诺诺的旧式女人了。
方求索不是喜欢有脾气的人吗?她现在也有脾气了!
吕绮彤:“……”
吕绮彤被方求索的妻子弄得很糟心的时候,穆永学正在跟人说楼玉宇。
穆永学身份不低,甚至有人主动过来跟他攀谈。
而他们这些人待在一起,少不得议论起最近极为有名的一些文人来,比如说天幸,又比如说楼玉宇。
天幸这人太神秘,大家随意夸上几句,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楼玉宇却不同。
“楼玉宇的教育月刊办的非常好,我的几个孩子都很喜欢看。”
“他写的几部小说也都不错,细节刻画的非常好,看了之后让人很有感触。”
“我非常喜欢他的文风。”
“他本身也很好相处。”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但也有人并不喜欢楼玉宇,一个一直帮政府写文章的中年男人道:“我看你们对楼玉宇有点过誉了,不过就是个写点儿女情长的,哪有那么厉害?”
“有些人是自己脑子里只有儿女情长,就只看得到儿女情长吧?”有人针锋相对。
他们都知道,这个不喜欢楼玉宇的人其实是个老顽固,而他最受不了的,恐怕是楼玉宇在小说里对女子的优待。
楼玉宇无疑是赞同男女平等这样的思想的,可惜的是,很多人并不赞同这些。
就说楼玉宇最近写的《丝乡》里的女主角小桑,就因为拿着菜刀把想要谋夺她家家产的大伯一家赶走这一情节,被无数人批判。
当然了,在场的新派人士,绝大多数都是站在楼玉宇这边的。
穆永学这时候也道:“楼玉宇的小说是极好的,看他的小说,不能只看表面,而要看内里。能看出来,他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那个不喜欢楼玉宇的人不得不离开,剩下的人就继续说起了楼玉宇。
穆永学也说了自己来这里,是为了找楼玉宇的,并对楼玉宇高度赞扬。
聊天的人里,就有商业印书馆的章澈,他跟穆永学很有共同语言,这时候道:“楼玉宇的年纪还小,我相信过些年,他一定会越来越厉害。”
“章先生认识楼玉宇?”穆永学问。
“认识,他的几部书,都是我这里出的。”章澈道。
“章总编,楼玉宇去留过学,年纪应该也不会太小吧?”一个年轻人道,这年轻人二十出头,而他一直觉得楼玉宇应该比他大一点。
“楼玉宇还不到二十呢,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都被吓了一跳。”章澈笑道。
“他竟然还不到二十?当真年轻有为。”穆永学有些吃惊。
“是啊,小小年纪就能写出这样的小说来,还精通英文法文,办了杂志……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章澈极为感慨。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思想还是很成熟的。”又有一个见过穆琼的人道:“这孩子真的很优秀,可惜摊上了一个混账爹。”
“这怎么说?”章澈不解地问道。
“你不知道?”那人道:“楼玉宇这孩子,这一年多以来不停地写东西,是为了养家……他父亲宠妾灭妻,竟是将他和他的母亲赶出了家门。”
“还有这种事?”众人惊讶极了。
“我夫人是楼玉宇母亲的好友,这事千真万确。”那人道:“跟妻子过不到一起去要离婚也就算了,竟然这样的儿子都不要,也不知道他父亲是怎么想的。”
“是极!”有人道,又问:“不知道这楼玉宇的父亲是谁?”他们这些文人,也是爱听八卦的,虽然他们大多连楼玉宇都不认识,但还是好奇他父亲是谁。
“这我并不清楚。”那人道:“我知道的,多是楼玉宇的事情,听说他一开始连支钢笔都买不起,差点吃不起饭,最后只能去西餐厅给人端盘子。”
“能屈能伸,这是个好孩子啊!”穆永学感慨:“他父亲着实过了!”
“是啊!”方求索也道:“沉迷女色不管孩子……确实是个混账!”
众人正说着,又有人道:“我也从我母亲那里听说了楼玉宇的事情。好在他有本事,现在倒也在上海买了房子安了家。”
“这孩子当真不错,我一定要认识一下他。”穆永学道:“不知道他今日是否会过来?”
“沈家肯定是给他送了帖子的,他会不会过来就不一定了,他不怎么参加这样的聚会。”有人道。
“是啊,他挺忙的……教育月刊要顾着,要写小说,还要帮他的母亲管理孤儿院。”
穆永学听到这些人这么说,跟着又夸了夸楼玉宇,同时也放松很多。
楼玉宇既然生活艰苦年纪又小,那必然是好说话的。
而众人聊着,大门又开了,两男两女从门外进来。
这四人男的英俊女的美丽,都是非常引人注目的。
“魏亭来了。”穆永学这边有人道。
众人听到这话,都看了过去。
魏亭这人,可是极有名气的。
魏家是不逊于沈家的有钱人家,而魏亭,又是个赫赫有名的“败家子”。当然了,那些年纪大的,觉得魏亭是败家子,穆永学这边的人,却都是很敬佩魏亭的。
至于穆永学……他对魏亭的感觉很复杂。
他年轻时,曾和魏亭一起读书,当时魏亭是全校的风云人物。
后来他有了不错的事业,魏亭没什么消息的时候,他还感慨过,觉得魏亭要没出息了,并隐隐有些自得,结果突然就得知,魏亭家中极为有钱,家资数百万。
他家并不穷,但跟魏亭家比,就差太多了。
他奋斗一辈子,都奋斗不出那么多钱来。
还有就是不久前,他竟然得知魏亭办了一所大学。
这办大学可不容易!
上海北京相隔甚远,他不清楚魏亭是怎么把大学办起来的,但恐怕……还是靠的家里人。
魏亭有了个好爹,就什么都有了……穆永学心里五味陈杂 。
现在魏亭来了……穆永学立刻就看了过去。
魏亭长得极为英俊,风度翩翩,合体的西装更是给他增色不少——魏亭虽然离开了魏家,但好歹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了,男人的西装又不会过时,因而这会儿,穿的倒也不错。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魏亭身边的女子。
这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长得极为美丽,化了精致的妆容,穿着漂亮的洋装,散发出成熟女人独有的韵味来。
当然了,这女子引人注目,倒并不单单是因为她长得好,毕竟今天这宴会上,长得好看的女子并不少见。
大家注意她,主要是因为……她竟然和魏亭走在一起!
上海这边的人,都知道魏亭不肯结婚的事情,可现在,魏亭身边多了个女人……魏亭这是打算结婚了?
普通人只是好奇,穆永学这会儿,却称得上愤怒了。
他看看朱婉婉,再看看魏亭朱婉婉身后那一对相貌出色的年轻男女,只觉得心里涌现出一股怒火来。
朱婉婉,这是朱婉婉!
他这些日子对朱婉婉很是担心,怕她出事,朱婉婉倒好,竟然一转眼攀上魏亭了!
她借口来上海投亲从苏州离开,该不会就是为了去找魏亭吧?
穆永学看不上朱婉婉,不把朱婉婉当妻子,但他并不愿意见到朱婉婉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穆永学的心里冒出一股无名火来。
穆永学这次,是来找楼玉宇的,他之前说起过。
这会儿看到楼玉宇跟在魏亭后面进来,章澈转过头,就想告诉穆永学,帮穆永学介绍一下。
结果,他还没说什么,穆永学就突然朝着魏亭所在的方向大步走去。
这是怎么了?章澈等人有些不解,方求索更是快步跟了上去。
穆永学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很生气?没听说他和魏亭有矛盾啊?
穆永学走到魏亭近前,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总算没有那么阴沉了:“朱婉婉?”
“穆先生。”朱婉婉朝着穆永学点头。
她现在对穆永学,是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这会儿的心情,竟然出奇的平静。
她儿子说的没错,她没必要躲着不见这个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穆永学问。
“当然是收到了请帖。”魏亭满脸不解地问:“学长,怎么了?”
魏亭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穆永学憋了一股气问:“魏亭,你知道她是谁吗?”
“当然知道。”魏亭道。
“你……”穆永学看魏亭的眼神都变了。
而这个时候,章澈等人都跟了过来,章澈去过穆家吃饭,但当时没特地去看朱婉婉,朱婉婉今天的打扮又与众不同,以至于这会儿没有认出来,他不解地问:“这是怎么了?这位女士是?”
“章总编。”穆琼笑着跟章澈打招呼,又介绍了朱婉婉:“这是我的母亲。”
穆琼的母亲打扮过后竟然这么漂亮?章澈有些惊讶,更加不解——穆琼的父亲竟然把这么美丽的妻子都赶走了,他是眼瞎了吧?
不过他都能做出不要穆琼这么个儿子的事情了,赶走这么个妻子,倒也并不奇怪。
章澈正这么想着,就看到穆琼笑着看向穆永学:“父亲,好久不见。”
章澈:“……”
在场其他认识穆琼的人:“……”
刚才穆永学还跟他们一起批判楼玉宇的父亲来着,结果……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穆永学想也不想就道。朱婉婉他们三个看打扮,日子过得极好,肯定是靠着魏亭,穆永学都想骂自己儿子一顿了——这人竟然认贼作父!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