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有些愧疚。
可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她觉得自己没错。
处对象本来就是两厢情愿的事情,没道理一方喜欢,另外一方就非要答应,不然就变成绑架了。
再想想白杨,被自己的好朋友喜欢,还被好朋友质问着索要一个结果,那种感觉肯定很难过吧……
距离高考越来越近,卫大丫强迫自己将这件事放在脑后,可是一看到白杨,她脑子里就会忍不住冒出白庭生同她说‘我喜欢的那个人就是白杨’的情景,不得已之下,她同采购科的主任申请了出差,一连跑了十来个地方,花出大把的钱和票,这才将白庭生给她造成的心理压力排解了不少。
何以解忧,唯有买买买!
高考眨眼就到,白杨察觉到了卫大丫的不正常,索性赶在高考前带卫大丫爬了一遍部队后面的山,他将当初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卫大丫。
那是一个白庭生自我催眠、自我陶醉、自我沉睡、到现在都不愿意醒来接受现实、不愿放过自己的故事。
站在山顶上,听着耳畔刮过的呼呼的山峰,卫大丫定定地看着白杨,原本那么爱笑的一个人,现在居然皱起了眉头,依旧好看,但有些让人心疼。
“大丫,我不可能给他回应的,他喜欢我,不是我的错。我不想伤害他,已经躲开了,是他不愿意放过我。”
白杨神情寡淡,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根纸卷烟来,叼在嘴里,就着火柴点燃,抽了一口,“他太偏执了,别人都是不见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我让他见了黄河,撞了南墙,他还是放不下,我该怎么办?”
一抽一吐,纸卷烟上的红星明明灭灭。烟笼着人脸,就好像是人被藏在了雾霭中一样,让卫大丫一阵心慌。
她伸手把白杨手中的烟夺了,掐灭后丢在地上捻了好几脚,然后把踩扁的烟头一脚踢下山去。
“你说得对,之前是我走进死胡同里了,处对象是咱俩的事情,同别人没有关系。白庭生怎么想,我们终究是没能力顾及的。”
心中的那块大石头落地归位,卫大丫开始了管家婆模式,“白杨,往后不许抽烟,听到了没?你看看那些抽纸卷烟的人,好端端一口大白牙愣是给熏成了黄板牙,看着就难受,你能不能替你的牙考虑考虑?你抽烟的时候,征求过他们的意见了么?”
白杨乐了,“征求过了啊,我抽烟的时候问过它们,如果他们不同意,那就吱个声,我便不抽了,结果它们都没出声,这不就是代表同意了么?”
卫大丫翻了个白眼,“那是无声的反抗,懒得同你贫嘴!”
……
时隔一年,又是一个七月底,卫大柱、谢玉书、卫大丫与卫二丫又回到了头道沟,不过这次回来的可不仅仅是他们四个,还带来了两个客人——白杨和谷硕。
卫大柱一路上都在给白杨和谷硕打预防针,“我妈的脾气不太好,你们都是文化人,还请你们多担待担待啊……”这句话至少说了一百遍。
谢玉书看卫大柱那紧张的模样,就想到前几年卫大柱脑子里的淤血散掉,带她头次回卫家的情景。
那时候的卫大柱是怎么说的来着?他把卫老太夸得天上仅有,地上绝无,简直就是人世间仅有的好妈,结果一见面,卫老太就崩了卫大柱辛苦描好的人设。
白杨和谷硕早就听卫大丫、卫二丫提过卫老太的光辉事迹了,心里对未来丈母娘这个人好奇得不行,早就想一睹卫老太的真容,只不过若不是这次上门有‘丑女婿见丈母娘’的一层关系在,他们俩绝对能坦荡大方地进卫家。
白杨与谷硕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从部队到头道沟的一路上,两人一边看着沿路的风土人情,一边聊着国内的大环境,心态还算平和,但卫大丫与卫二丫就不好过了。
卫大丫与卫二丫都是在卫老太那‘神威’下长大的人,知晓卫老太有多么倔,那简直就是慈禧太后再世,说话根本不容反抗的,姐妹俩惴惴不安地想,万一卫老太不同意她们俩相看中的人,那该怎么办?
越是靠近家门,卫大丫与卫二丫姐妹俩就越是忐忑,心中那七上八下的兔子都快蹦跶抽筋了。
沿着头道沟村的大路走,走到最后一个弯的时候,转过去便是卫家的大门。
彼时的卫老太正在给种在墙根下的一排小青菜浇水,见院子里突然站了一群人,老太太抬起头来,扫了一眼,手中的水瓢掉在地上。
老太太脸上的皱纹都快开出花了,她越过卫大丫、卫二丫、谢玉书与卫大柱,脚步生风地走到白杨与谷硕身边,问,“你们俩就是杨柳同志和小米同志吧!来来来,欢迎欢迎,饿了没?渴了没?翠芬,烧菜做饭!春芽,和面蒸馒头!”
卫大丫与卫二丫一人揪着卫老太的一个袖子,纠正卫老太。
“妈,不是杨柳,是白杨!”
“妈,不是小米,是谷硕!五谷的谷,肥硕的硕!”
卫老太老脸一红,“嗨,年纪大了,脑子不中用了,两个小同志别见外啊!”
她转身就去催张春芽和姚翠芬,“喊你们烧水做饭呢,在屋子里磨蹭个什么劲儿?大丫和二丫的对象来咱家了,多整几道硬菜吃,不要怠慢了客人,明白不?”
张春芽与姚翠芬正搓衣服呢,一听说卫大丫与卫二丫领了对象回来,妯娌俩把搓衣板一撂,三下两下就把手上的水在衣服上给蹭干了。
探头一看,果然见两个身材挺拔,模样俊俏的小伙子站在院子里,张春芽嘴里下意识地就迸出俩字来,“真俊!”
卫老太把两个未来的女婿招呼进堂屋,亲自将自己新炒的米茶拿出来,用热水冲泡好,端到桌子上,让正在腌咸菜的李兰子去把在地头干活的卫二柱、卫三柱、卫四柱兄弟三个喊回来,她亲自去灶房指挥张春芽和姚翠芬做饭。
关于白杨与谷硕的家庭背景,卫大柱早就调查了个清清楚楚,卫老太都能倒背如流了,自然不会再去盘问,她对这两个女婿都挺满意,只等着吃饭的时候再多观察几眼细致的地方,便能做决定了。
“春芽,上次东征他们在山上掰下来的木耳还有吧,炖菜的时候记得放点儿啊!”
“翠芬,泡好的黄豆还有不?我不管有没有,你给整一个炒黄豆,喜丫头不是鼓捣出一些豆芽来么?炒黄豆的时候记得也搁点儿豆芽!”
“猪肉炒粉条,也给整一个!啥?没有泡好的粉,那现在赶紧用热水泡,先做其它的菜,最后做再炒这道菜,肯定能泡好。”
“春芽,上次光明从河里捞上来的鲤鱼不是制成咸鱼干了么?在后院房梁上吊着呢,你去拿下来,炖个鱼汤喝!”
“翠芬,罐子里腌的兔子肉拿出来,全都炖了,那兔子肉有点咸,你就别放盐了,多搁点儿花椒和八角大料!”
“春芽,你从柜子里掏几个鸡蛋出来,整一个小葱炒鸡蛋!”
卫老太一个人将姚翠芬与张春芽指挥得团团转,听得张春芽与姚翠芬头晕脑胀,不知道该先干啥,只能先依照卫老太的吩咐把食材往灶台上摆。
东西摆出来,之后炒的时候就不会忘掉了。
若是给少炒一个菜,少炖一个汤,张春芽与姚翠芬担心卫老太会以为是她们妯娌俩苛待卫家新上门的姑爷。如果让卫老太产生了这样的误解,估计他们妯娌俩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张春芽把鸡蛋从柜子里掏出来,一连拿了五个,突然想到家里没小葱,连忙解了围裙准备去亲二姨孙二英家借一把小葱回来,结果就被卫老太喊住了,卫老太问她,“你干啥去?”
“我去二姨家借点儿小葱回来,不然没办法炒鸡蛋。”张春芽如实说。
卫老太一脸嫌弃,“借啥借?咱家后院里不是种着么,你顺手摘两个洋柿子,那东西炒鸡蛋好吃。”
张春芽愣住,“你不是说后院那些菜都是喜丫头的口粮,谁都不许动么?喜丫头每天都要吃一个洋柿子,我看那枝头统共也没吊几个了,就不用摘了,给喜丫头留着吧。”
“留什么留?喜丫头嫌那洋柿子酸,看似是她每天都吃,但七个兔崽子哪个少吃了?姑爷上门,当然是捡好东西拿出来招待,抠抠索索的像个什么样子?”
“你放心吧,喜丫头不会闹意见的,对了,喜丫头去年不是从山上摘了点野蒜回来么?你去后院摘两个小黄瓜拍了,做到清爽利口的蒜泥黄瓜。”
张春芽:“……”她依稀记得,卫老太自己都舍不得吃那小黄瓜,现在居然一口气就让拍俩。
不过想想,卫老太本身就偏疼两个闺女,爱屋及乌,对两个女婿好,那也是正常事儿,张春芽与姚翠芬也就不纠结了。
主要还是卫大丫与卫二丫时常给家里买东西往回寄,不论多少,每次都有她们的份儿,她们两个当嫂子的也没脸计较这些。
在堂屋里做陪客的谢玉书听着灶房里叮叮咣咣地想,便找了个借口出了堂屋,到灶房里帮姚翠芬与张春芽一起做。
饶是谢玉书已经猜到卫老太对两个未来女婿满意,会拿好吃的好喝的招待两个未来女婿,可她没想到卫老太会准备这么多。
“妈这是要干啥啊,过年都没今儿吃的好……”
谢玉书嘀咕了一句,被张春芽听到了,结果张春芽直接就怼了过来,“俩小姑子一年到头都不回家几次,吃几顿好的怎么了?”
谢玉书故意道:“我一年到头也不回家几次,怎么不见你们拿这么多好吃好喝的招待我了?”
姚翠芬抹了一把辛酸泪,拍了拍谢玉书的肩膀,宽慰说,“大嫂,习惯就好。当年我同四柱定亲的时候,咱妈也是好吃好喝的摆了一大桌子,结果我一进门,第二天就没啥优待了。”
“这次是两个新姑爷上门,咱妈肯定要招待好,往后肯定就没这个待遇了。话说回来,你和大哥回来,咱哪次吃的不好?顿顿都有肉吃,搁其他人家,一个月能吃两块肉都得求爷爷拜奶奶,感谢南无阿弥陀佛观音菩萨。”
“我就是随便说说,大丫二丫这俩闺女能耐,找的对象也能耐,往后肯定会越过越好的。看看那白杨,再看看谷硕,模样生得多好……这俩闺女都是有福的。”谢玉书发自内心地替卫大丫与卫二丫高兴。
李兰子把卫二柱兄弟三个从地头唤回来之后,也顾不上腌咸菜了,撸起袖子就去灶房帮忙。
卫家灶房里一共两个灶火眼,原先只开一个,今天为了炒菜快点,两个灶火眼全都开了,一个炒菜一个炖汤炖肉,速度快了不少。
卫大柱他们是中午过后到的,赶在日落日山的时候,忙活了一下午的灶房总算消停下来,妯娌四个把烧好的菜端上桌,卫老太还让卫二柱去打了二斤粮食酒回来。
招待未来姑爷招待到这个份上,卫家也算是十里八乡头一户了。
白杨与谷硕享受到了宾至如归的待遇,二人受宠若惊,连着敬了好几杯酒,酒席过半,这两个平时都不怎么喝酒的人都有点上头。
卫老太见时机差不多了,便给妯娌四个递了眼色,让她们把孩子带下去,又打发卫大丫与卫二丫去灶房里煮面条,她开始旁敲侧击地问一些丈母娘必问女婿的话题。
诸如“你们家大人同意不”、“未来有什么打算”、“想要什么时候结婚”、“准备要几个孩子”……之类的话题,卫老太都没放过。
虽然她有些嫌弃两个女婿的酒量,但对白杨与谷硕的回答还算满意,见两个人说话有点大舌头,卫老太就让卫大柱兄弟几个把人扶到后院里提前打扫出来的屋子中,让两个人歇着,转头就把全家人都号召起来,召开家庭会议。
生怕两个姑爷口渴没人知道,卫老太便派了卫国健、卫国康兄弟俩到后面院子写作业,还再三叮嘱卫国健与卫国康兄弟俩,一定不能吵到白杨与谷硕,一副要成为天底下最好的丈母娘的架势。
堂屋里只剩下几个大人,卫老太往炕头一坐,同卫大丫与卫二丫说,“既然你们姐妹俩都把人带回家了,那肯定是想清楚了,妈给你们个准话,妈对这两个女婿还算满意,听说那没见过面的亲家也挺喜欢你们姐妹俩,特殊年代特殊时期,妈就不讲究那些虚礼了,你们要结婚,妈绝对不拦。”
“之前那小白和小谷也说了,你们四个都在部队里做事,算是军婚,想结婚得同上面打报告,所以妈就不在家里帮你们张罗了,但该给你们姐妹的东西都不会少给。”
卫大丫与卫二丫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姐妹俩的观点立场高度一致,齐声说,“妈,我们不要你的东西。”
“可别!小白是京城人,家里条件好,小谷的爸妈是高级知识分子,人家能看上你们姐妹俩这黄土地里爬出来的闺女,是咱家高攀了。妈不能让你们姐妹俩去了婆家受委屈,所以老早就给你们姐妹俩攒了东西,你们都收下。”
“远嫁的闺女最可怜了,若是在婆家受了气,想回娘家哭几嗓子都费力,娘家想撑腰也困难,所以妈想好了,你们姐妹俩嫁人的时候,妈掏钱给你们姐妹俩各置办一套房子,大丫与小白杨都考上了京城的大学,房子就置办在京城吧,二丫你想把房子置办在哪儿自己定,妈不管,反正给你的钱和给你姐的一样。”
卫家人全都被卫老太的话给惊呆了!
卫大柱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目光呆滞,问,“妈,在京城置办房子可不便宜,你从哪儿来的钱?”
卫老太跳下炕,将炕垫子掀了,拆了几块砖,露出里面藏着的一个灰色布兜来。卫老太把那灰色布兜拎到桌子上,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她解开拴在灰色布兜上的尼龙绳,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清一水儿的小黄鱼!
卫老太睁眼说瞎话,“这是当年盖咱家这房子时,妈从土里刨出来的东西,应当是之前打仗的时候,富人家埋在这儿忘了取了,也可能时间更早,是咱门前那大山里之前住着的土匪藏下来的。”
“一共十个小黄鱼,你们姐妹六个,一人一条,剩下四条同你们没关系,是给孙子辈儿留着的,谁出息了就给谁,比如说有谁要做个买卖,但手里没本钱,你们就让孩子来找我,只要把我说服了,我这个当奶的给他们垫钱。”
“对了,妈还得同你们说一声,从大丫和二丫的事情上,妈知道读书真能改变咱们这些乡下人泥腿子的命运,所以往后你们只要管着咱家孩子一路往上念书就成,钱的事情不用担心,学杂费都由妈出!”
作者有话要说:安排安排!必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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