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之缓缓转过身往回走:“这样的话,你以后都不必再说,让旁人听见,只会增添无谓的尴尬。包括……让她感到不自在。”
宋励反驳的话被最后一句堵在了喉头中,同一时间,屋里响起了宋光的声音。
“锦娘,水烧好了!”
宋励的目光怔了怔,而后是容景之的声音。
“宋励,即便你饱读诗书,明理识礼,有些事情上,你还不如宋光这个大哥。”
宋励眉心紧蹙,还没来得及回话,容景之已经进屋了。
天气已经很冷了,还用大木桶洗澡难免会感染风寒,所以钱慕锦洗澡的大木桶变成了新的小木盆,宋光小心翼翼的端水进屋,见到进堂屋的容景之,对着他笑了笑。
容景之看着宋光端水进屋,笑着摇摇头。
宋光今天十分热情,干活更是卖力。钱慕锦没有流汗,也并不想在这么个大冷天受一回冻。热乎乎的水打湿了帕子,拧干了擦一擦,也就罢了。
最后泡脚的时候,宋光忽然丢了手里的活儿凑过来,腆着脸道:“锦娘……我……我来帮你吧。”
钱慕锦兀自脱了鞋袜,露出了一双小巧精致的玉足,宋光的手伸了出来,黑而粗糙的双手越发衬托的一双脚白嫩细腻。
宋光咽了咽口水,轻轻捧住她的脚,先是用手舀了舀水,浇在脚背上,然后抬头问她:“烫不烫?”
钱慕锦任由宋光捧着脚,摇摇头,不烫。
宋光这才满满的把一双脚沁入水中,细致的洗起来。
钱慕锦看着男人的头顶,忽然伸出手抚了抚宋光的头。宋光猛地抬起头,眼中又茫然也有意外。
女人不该随意的摸男人的头。
可是钱慕锦这一摸,抛却了平日里的冷漠与疏离,竟有了一个女人的温柔。
钱慕锦低头看他,语气中耐心而又带着诱导:“你今日到底怎么了?”
宋光一怔,似乎是没有意料到钱慕锦会问出这个问题。
他低下头,继续帮她洗脚,声音沉闷而犹豫:“锦、锦娘……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钱慕锦“嗯”了一声:“你说。”
宋光的嘴唇动了动,最后犹犹豫豫的说:“锦娘……你……你教我做生意吧。”
钱慕锦有些意外:“做生意?”
宋光点头:“是!锦娘,我知道我读的书少,可是我瞧着外头也有不少做生意的不一定就想二弟那样会读书!锦娘,我……我想帮你……可我……”
“宋光。”钱慕锦淡淡的喊他,宋光急着还想说什么,钱慕锦却再次发话:“你先别急,坐过来说。”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就像是一个耐心哄着小朋友的女人。
宋光找来干净的帕子给她擦了擦脚,将她的脚放到床上用棉被盖住,这才在一边坐下来,低着脑袋。
宋光这样想,并不是什么突如其来的想法。正如周亦琛所说,钱慕锦愿意利用宋怡,利用宋励,让他们成为她的左膀右臂,却从来没有让他宋光做过什么。哦不,除了让他注意新到村里的那个杨公子的动向,倘若发现杨公子与村里人有任何纠纷,必然要出面为杨公子出头。
除了这一件,再无其他。就连这一件,也是谁都可以做的。
不像二弟,不像三妹。
他觉得,自己于钱慕锦来说,没有丝毫的用处。
钱慕锦歪歪脑袋看他:“宋光,每个人都有自己能做的事情,就好比……”
好比什么?钱慕锦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一日容景之对他的劝说。
就好比他们兄妹三人,各自有各自的长处,为何要摒弃自己原本擅长的,去涉猎那些自己根本不会的?
钱慕锦看着被戳穿心事闷闷不乐的宋光,轻叹一声,道:“阿宋,你就这么喜欢我?”
宋光缓缓抬起头,近乎痴迷的看着她,点点头。是,就是这么喜欢你。
钱慕锦定定的看着宋光,良久,她忽然道:“等到开年之后,我们便圆房。”
那一瞬间,宋光的目光中有从未有过的吃惊和诧异,然后,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喜悦,一点一点,变得浓厚。
宋光的呼吸变得急促:“锦、锦娘……你说真的?你……你为什么……”
钱慕锦弯起唇角:“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这件事情做完,我们便安安心心的在这个小村子住下,做生意什么的,你就免了吧。我……也不想再插手这些事情。你一个大字不识的农家汉,能盖房子养孩子就已经顶了天了。”
宋光的笑容怔了怔,“我……”
钱慕锦却还在继续道:“等我将事情做完,圆房以后,尽早生一个孩子。届时,爹娘也会开心,是不是?”
宋光的笑容没有减去,兴奋程度却少了许多,他笑了笑,点头:“嗯。”
钱慕锦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一个大男人,整日胡思乱想的做什么。你看看整个家里,谁盖房子有你盖的好?若是没有你,哪里来的新房子住?”
钱慕锦……其实并不擅长安慰人,可是对于宋光,她已经是极尽全力的安慰。看着笑容勉强的男人,钱慕锦已不再说什么。
即便心中有事,干了一天的活儿,宋光还是睡得很快。钱慕锦看着熟睡的宋光,扯过一件衣裳披身下床。
推开东屋的门,一眼就看到了敞开的堂屋大门。
如果她没有记错,方才屋外面的确是有人影闪过,似乎一直就站在窗边。
钱慕锦出门,朦胧夜色中,高大修长的男人立于几步之外,身上的衣物未除,似乎是一直没有睡下。
钱慕锦走到容景之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容景之语气淡淡:“决定了?”
不问是什么,也不问为什么。钱慕锦点点头:“没什么好为难的。我想不必我说,你也很清楚,有些事情接触久了,因为熟悉,所以厌烦。”
容景之转过头看她:“你就不怕穆子宴再杀你一次?”
钱慕锦望着前方的一片漆黑,语态冰凉:“人和人之间最本质的关系,便是利益关系。如今我愿意在这一方村落中过安安稳稳的生活,于穆子宴来说,不再会有利益威胁。他自然不必再惧怕我。”钱慕锦顿了一顿,继而道,“再者,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钱家如何,我放手给他。他若当真心狠手辣,我也不是坐吃等死。”
容景之似乎是在回味她的话:“利益关系……在你看来,人与人之间,唯有利。”
钱慕锦直直的望向他,“有些人之间,的确只有利。利,是唯一且永恒的关系。”
容景之的一双眼在暗夜中看不分明,只听到他说:“所以……你的最后一件事情……是……”
钱慕锦:“是你自己走,还是我请傅老先生来求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