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钱慕锦伸手在眉骨处打了个凉棚看着远处,“走吧,回去了。”
转过身,见宋励还杵在原地,钱慕锦难得的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还有问题?”
宋励望向她,薄唇张张合合,好半天才问道:“大嫂,如今你是有家归不得,倘若有一日……”
宋励的话还没说完,钱慕锦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想问,她留在这里做宋光的媳妇,究竟是权宜之计,还是心甘情愿。
钱慕锦转过身往回走:“二弟,生意人最讲究诚信。我说过要做宋光的媳妇,便不会欺瞒于他。且我与他早有半年之约,只要我解决的了自己的事情,便就是实实在在的宋家媳妇。”
这是最合适的回答。
但宋励并没有很快露出欣慰的笑容。
看着远去的背影,宋励垂了垂眸,缓缓跟了上去。晚上的饭菜,是为了专程答谢杨村长做的。有鱼有鸡,很是丰盛。吃完晚饭,送走了杨村长,宋家二老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三个孩子进了西屋,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而留在堂屋的钱慕锦和容景之反倒成了陪着说话的人。
钱慕锦:“宋励马上又要去书院,小妹和宋光都有些东西托他带回来。再者一家亲兄妹,总有个说兄妹间的悄悄话的时候呀。”
宋大娘点了点钱慕锦的头:“我们家可没这个习惯!”
还是宋老爹在一旁说了一句:“孩子的事情,你不用问那么多。”望向钱慕锦的目光,不由得安详了许多。
如今的钱慕锦已经能在三兄妹不在的时候陪着两老说说话,比从前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宋大娘自然也是知道的,现在看媳妇是越看越顺眼,长得又好,人也本事。重要的是德行好,不似徐村长家那个杨婉,有几分姿色,就总是媚眼乱飞。
钱慕锦这样,正好!正好!
儿媳有了亲切感,宋大娘有些话也方便说出口了,趁几个男丁不在,宋大娘捉着钱慕锦的手说起了她的肚子。
“老大也不小了。他现在正是能干活的时候,你们趁早生个孩子,年轻,生了孩子也好养活,这再过几年就大了。老大娶了媳妇儿一两年都没孩子,这说出去也不好听。”
宋大娘是好商好量,并没有责怪和催促,只是想着再这么下去,村里人有几个碎嘴子说些不好听的话,老大和老大媳妇儿都会不开心。
是个婆婆都会关心这些事情。钱慕锦没有嫁过人,但也知道比人家的婆婆与自己的比起来,凶悍程度要上多少个台阶。宋大娘好商好量,她也是平声静气。
“娘,孩子要看缘分。若是因为担心旁人的几句闲言碎语,那日子还要不要过了?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应当是想着法子让自己舒坦,您倒好,想方设法的给自己找不自在。”
钱慕锦说完这番话,宋大娘就小脸一板,摆着手撇清自己:“说的倒像是我找你们的不自在了似的……”又觉得没撇干净,干脆让钱慕锦走了,“罢了罢了,我也不问了!你说的是,孩子是缘分!行了行了,早些休息吧,叫老大他们也早点休息。”
话题才起了个开头就被儿媳妇堵了回来,宋大娘也不说了,和宋老爹早早的回房休息。而另一边,西屋的门一直关着,宋家三兄妹也一直在里面呆着,或是宋励在传达下午和她谈话的内容,或是三兄妹当真有什么话要说,钱慕锦也不去打扰,兀自到后院去悉数。
可是到了后院,钱慕锦就有些犯难了。
自从她进了宋家,起居饮食向来都是宋光打理的,宋光不止打理了,还打理的妥妥帖帖,单说每日的洗澡水,那都是宋光守着烧好,一桶一桶搬进房里给钱慕锦用的。
所以等钱慕锦站在灶房里,看着一前一后两个大锅,破天荒的有些愣。
“摊牌了?”温润的声音传过来时,人已经出现在身边。
钱慕锦点点头:“总要说清楚的。”
容景之:“他知道怎么说?”
容景之一句话说的有些含糊,但钱慕锦下一刻已经回道:“我的事说穿了,与你并没什么干系,在宋光和小妹面前,你我依旧是兄妹。宋励是个爱往心中藏事之人,有关你的事情,想必他已经想好了说辞,你不必担心。”
容景之并没有表现的有多么的担心,转而道:“如今人已经找到这里,你准备如何?”
“我准备……”钱慕锦沉吟,“先洗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一觉。”
容景之失笑,也不多言,撸着袖子走到锅边揭开盖子,又拎了水桶过来,用瓢将热水一勺一勺的舀出来,“你要多少水?”
钱慕锦怔住:“你……”
容景之回头看了她一眼:“我说,多少桶水才够?”
钱慕锦:“水?”
容景之不再理她,专心舀水:“他们三兄妹的话只怕一时半刻说不完,你莫非要等到那个时候?”说话间,手里的活儿是半点都没有停。
钱慕锦这才发现,他虽皮肤白皙,手指修长生养的好。但撸起袖子,胳膊却是一点也不瘦弱,手臂上更是有一道不大不小的伤痕,似是刀伤,让那只胳膊平白添了几分狰狞。
容景之其人,看似养尊处优,但做起这些粗活,竟然也毫不陌生,动作自然流畅。若不是之前就见过他,钱慕锦打死都不会相信就在不久之前,面前的男人还处于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状态中。
容景之似乎真的只是单纯的帮忙,大锅里的水刚好两个桶的分量,他打好了,一手一个拎了起来,转过头的时候,发现钱慕锦有些出神。左手握着右手手腕,指尖细细摩挲。
这个动作,容景之之前就已经发现。
她每每想事情又或是出神的时候,就爱用左手去握着右手的手腕,好像那手腕上有个什么似的。
收回目光,容景之利落的做起了以往宋光才做的事情,两桶热水倒进澡盆,再掺一些冷水,就能泡澡了。
宋光三兄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宋光也一直没有过来。
钱慕锦沐浴完毕,推开门就见到等在堂屋里的容景之。容景之也不废话,好人做到底,将水也倒了。
看着紧闭的西屋,容景之盘腿坐在搭在堂屋的门板床上,“你和周亦琛的话都被他们听了去,相比现在,比起你的身份,更让他们担心的是穆子宴的举动。”
说到这里,容景之细细的看了钱慕锦一眼,直言挑破,“你今日专程去和周亦琛说那么一番话,实际上是在试探他?”
西屋那边忽然传出了动静,钱慕锦神色一敛,一句话结束了话题:“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宋光他们终于出来了。
但是脸色并不好。
钱慕锦也不准备在这么多人面前说什么,转身进了东屋。
宋励本就是在小妹那边打地铺,站在西屋门口看着和钱慕锦一同进了屋里的大哥,宋励竟然觉得有些气闷。直到小妹催促他赶快梳洗早些休息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这一边,已经得知真相的宋光比平常要沉闷了许多倍。钱慕锦坐到床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过来坐。”
宋光从前都是十分欢快的粘过来的,但是这一次,他居然迟疑了。非但是迟疑,更有一种距离感。仿佛钱慕锦是三十三重天上的神女,他却是九十九层地狱下的魍魉一般。
迟疑着坐到钱慕锦身边,宋光低着头。
“都听二弟说清楚了?”
宋光抬头,然目光将将触及到钱慕锦的下巴,又身子一僵,把头低了下去,久久的才“嗯”了一句。
钱慕锦终于有些恼了:“把头抬起来说话!”
宋光闻言,这才缓缓将脑袋抬了起来,目光中尽是局促不安,还有深深的忧虑。
和钱慕锦猜的一样,宋励给他们的真相,也是真假掺半。就好比在这个时候,他依然把容景之的身份润色了一遍。只说他是去投奔钱府的亲戚,不料一同被陷害,事后与钱慕锦失散,同样是有家不得回。
宋励这么说,是有他的顾忌的。倘若他现在说容景之是一个外来陌生之人,还有拿捏大嫂买凶揍徐进的把柄,有威胁之意,那无疑会让家中更加不得安宁。宋光和宋怡能接受还要,万一不接受,一个不小心又闹到了衙门,仅凭衙门后院现在住着的那两位客人,对钱慕锦来说都是个不大不小的威胁。
介于钱慕锦已经说过,容景之多半也是落难之人,并无十分的恶意,宋励还是将他也编在了这个故事当中。
宋光把宋励说过的话嘀嘀咕咕的又说了一遍,然后带着担忧的神情再一次确认:“锦娘,县衙那两个人,是不是真的要对付你?如果他们知道你还活着,是不是真的……”
钱慕锦蓦地抬头,下一刻,整个人已经被有些慌张的宋光搂到怀里紧紧抱住。
这是宋光第二次抱她。
第一次,他是纯粹的心疼。这一次,除了那纯粹的心疼,还多了一些……同仇敌忾。
“锦娘,你放心。这一次我们绝不叫他伤到你分毫!就算是死,我也会护着你!”宋光的力气很大,好像要把钱慕锦揉到自己身子里一般,钱慕锦被他这样蛮力的箍着,就是推都推不开。
半晌,她无奈的笑了笑,索性伸手回抱住宋光。
纤纤媃胰落在男人的背脊上时,钱慕锦明明白白的感觉到了宋光身子一僵,下一刻,他便将她推开了。
钱慕锦:“你……”
宋光的脸红了,比第一次见到她和她同床而眠时还要哄,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我……我从今儿个起,就睡在地上。”
“你这是干什么?”钱慕锦蹙眉。
宋光也不晓得怎么解释,伸手就把自己的铺盖扯过去,又在屋里翻箱倒柜的找出来一床单破席子,就这么随意的铺在地上,裹着被子就要睡。
钱慕锦起身走到他身边,奈何宋光已经把自己裹成了蚕宝宝。
“宋光!”钱慕锦光着脚对着宋光就是一踹。
常年干活,宋光一身都是肌肉,他闷闷的受了这一脚,闷闷地说:“锦娘,我现在知道你为啥要跟我延后半年再同房。我……我现在懂了,都懂了!以前是我不知道,可是我现在知道了,我就不能碰你。”
钱慕锦又给了他一脚:“现在都几月了,你还睡地上?”
宋光纹丝不动,“锦娘,现在他们还没走,你就还有危险。也……也许你以后还有机会回去,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和你同床,一定会对你指指点点……”
钱慕锦气笑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都与你同房了,还在乎旁人说同床?还是你以为,你这样做,旁人就不说什么了?”
宋光嚯的一下坐了起来,眼神里多了一丝难以撼动的固执:“总……总之你以后还有可能回去……就……就不能不是完整的身子……别……别人会笑你……”
“啪!”清脆的一声响,宋光的声音戛然而止。
钱慕锦的手挥出来还未收,语气寒栗:“还要说吗?”
宋光死死的抿着唇,忽然站了起来,直接高过钱慕锦,垂着眼看着她:“旁人会笑你一个千金小姐,和山里的男人同房同……”
“啪!”又是一巴掌。
“再说一遍!”
钱慕锦生气了,一双眸子盛满了怒意,两巴掌下去,她的手掌从刺痛转为了胀热。而挨了两巴掌的宋光,无声的红了眼。
钱慕锦定定的看这宋光:“说完了吗?”
宋光抿着唇,别开眼。
钱慕锦轻笑一声:“你说完了,是不是该我了?”
宋光这才看着她,“你……你要说啥?”
钱慕锦与他相对而立,微微仰视着面前的男人,语调冷清:“我初到宋家,所有人都不信我是真心给你做媳妇,只有你一人信我。如今我仍是那句话,仍是留在这里给你做媳妇,为何你就不信了?你既知道我姓钱,就该知道我也是生意人。我钱慕锦说话从不打折扣,别说今日我只是一个千金小姐,他日即便我做了女皇帝,你也依旧是我的夫君!”
宋光呆住了,可是钱慕锦的话还没说完,“今日的话,我不想再听第二遍,更不想再从别人那里听到!你给我用一百二十万的心记好,我已经是宋家的儿媳人!再说这种话,你索性滚得远远地,永远别让我见到你!我瞧不起你这样的男人!”
宋光一直是一个坚强的男人。从小到大,最苦到一家人只能分一口粥,他以大哥的名义自己饿肚子让弟弟妹妹吃饱,最穷到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他将所有的保暖的好衣裳全都给弟妹,自己宁愿多砍几担柴热乎身子也不花钱做好衣裳都不曾红过眼,而今,钱慕锦的一番话,让他彻彻底底的红了眼。
“锦娘……我……”宋光有些哽咽,一双手好像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
钱慕锦伸手抚上他的脸,只感觉到了火辣辣的烫。这两巴掌,她下手不轻。
“宋光,我实在的告诉你,我不与你同房,并不是你想的‘有朝一日我回到钱府易遭人诟病’之类的原因。你应当知道,穆子宴一心针对我,我自然要先将这个麻烦解决掉。若我现在与你同房,怀上孩子,又哪里有精力去做那些事情?”
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假。
古代的女子,除了那些笑脸迎人事后喝药将自己的身子糟蹋的不成样子的青楼女子,几乎没有一个嫁了人的女子会刻意回避自己怀上孩子的可能。出嫁从夫,老来从子,孩子是依靠。放在怀山村这样的小地方,更是不会有什么健康卫生的避孕方式。
加之古代的医疗卫生条件全然不必现代,女人生一次孩子,就相当于走一趟鬼门关。若是钱慕锦真的有了孩子,还被穆子宴盯上,才是真正的麻烦。
这个原因,果真与宋光想的不一样。
宋光只是憨直,但并不傻。道理告诉他,他就明白,况且事关钱慕锦,他很快就明白了这各种利弊。
粗大得手随意的摸了一把脸,宋光吸吸鼻子,又开始傻笑起来:“锦、锦娘。对不住。我明白了,我都明白!”
钱慕锦舒了一口气,踢了踢地上的铺盖:“还不收了!”
宋光一拍脑门儿,赶紧收了,免得碍钱慕锦的眼。
一番闹腾,终于能安安心心睡觉。
两人一直以来都是隔着睡觉。宋光恪守约定,从前是不明其意强压着自己,如今已经是打心底里不愿去碰她。
两人刚一躺下,宋光一颗脑袋就转了过来:“锦娘……”
钱慕锦“嗯”了一声。
宋光:“你和我约定半年……那这半年,你本来是想做啥的?那个什么穆公子好不好对付?”
钱慕锦也转过头看他,发丝与枕头摩擦发出了沙沙声:“就算我现在告诉你,你也能懂?”
好吧,锦娘就算要对付回去,她那颗复杂的脑袋里想的事情,他自然是猜不到的。想到钱慕锦现在还犯着病,大夫说要少伤神,多休息,宋光就不问了。
“锦娘,我懂得不多。但我一定会将你护的好好的!”
钱慕锦那边没了声音,宋光却一直傻傻的等着。
“宋光。”
“嗯?”
“脸还疼吗?”等了半晌,钱慕锦直接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宋光悄悄的伸手摸摸脸:“疼。”
然后,是暗夜里翻身的声音。
钱慕锦翻了一个身朝着里面:“疼就对了。不疼记不住。”
宋光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个一二三来。夜已经深了,经过一番精神洗礼,宋光还是带着火辣辣的,面颊睡过去了。
东屋里渐渐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整个宋家似乎也进入了夜间模式。然而堂屋里,一身单薄中衣的男人在东屋门口已经站了很久很久。
主子没睡,梁忠是不会睡得。
如今主仆二人每日都是在门板床上睡的,等到容景之迈着步子重新走到木板床边坐下时,梁忠方才压低了声音沉沉道:“公子大伤初愈,还是早些歇息才是。”
容景之没说话,而是重新起身走到大门口,抽掉了门闩,缓缓打开门。
夜间的月光冷清而幽静,自大门打开的那一刻涌入了一些。容景之负着手出门,幽幽的光亮打在了他的脸上。
那是一张俊朗无双的容颜,面容白皙,偏近苍白,一双桃花眼中情绪复杂繁冗,挺拔的身姿立于这样一个农家小院中,周身都被月光笼上了一层冷清。
梁忠跟了出来,手中是一件披风:“公子,夜深露中,还望公子保重身体。”
容景之接过披风披在身上,神情深沉。
“梁忠。”
梁忠躬身:“奴才在。”
“倘若有一人,你的一切都是拜一人所赐,与此同时,你所拥有的令旁人垂涎的一切,这个人都看不到眼中去,你该如何?”
“这……”梁忠迟疑片刻,继而又拱手道:“当年夫人于老奴有恩,若非有夫人相助,老奴早已死在恶人手中。老奴一切皆为夫人所赐,然老奴的一切并非夫人所需。老奴无以为报,唯有誓死效忠夫人与公子,只望公子早日脱离这困境,方能一展宏图。”
梁忠想了想,又补充道:“然老奴不知这种情况是否与公子的情况相符。世间纠纷千万种,总会有些出入。此一时,彼一时,老奴也只是信口而言。”
容景之笑了,唇角牵动风华无双。他抬手止住了梁忠的话:“不,一样。”
梁忠蹙眉,还想再说什么,容景之已经发话:“这个地方,再留一阵子吧。”
梁忠有些诧异,但最后仍旧什么也不说,默默领命。第二日,宋光起了个大早。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宋光今日格外的卖力。做了钱慕锦喜欢的手擀面,还主动地洗了全家的衣裳,等到宋家人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嘿咻嘿咻的盖房子了。
钱慕锦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吃上了。她一边瞅着外面干活的宋光,一边走到自己的位置,“他今日怎么了?嗑药了?”
嗑、嗑药?
宋家二老对视一眼,表示不明白。
宋怡笑了笑:“大哥怎么样,难道不是该问大嫂吗?”
宋励看了宋怡一眼。一旁的宋家二老对视一眼,眼神复杂却又明确的透露着一个中心意思——两个人是不是亲热了?反观容景之和梁忠,两人兀自用饭,不发一言。
钱慕锦伸手把酱瓜往宋怡面前一放:“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宋怡吐吐舌头,低头吃面。
好不容易等到饭吃完了,宋励该去书院了。宋家二老最近也帮着盖房子做些琐碎的事情。宋怡逮着机会,凑到了钱慕锦身边。
“大……钱……”
钱慕锦瞥了她一眼:“什么大钱小钱,睡了一个晚上,脑子都睡糊涂了,人都不会叫了吗?”
宋怡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就是……”
钱慕锦垂眼,语气懒懒的:“我昨日已经应对了两个了,今日是在没有多的力气再来应对你,你的那些话不说也罢。”
宋励收拾好了东西,背着布包出来,“大嫂,从今日开始,就让小妹陪着你吧,你不便去县城,还是少去为妙。”
看到宋励,宋怡好像恢复了语言能力:“是啊大嫂,你放心,我们绝不叫那人知道你在我们这一处!二哥都和我们说清楚了,我们都有分寸的!”
宋怡目光诚恳,语气如起誓一般郑重。钱慕锦笑了笑:“你们的心意我懂,但有些事情还是得做。总是藏在此处,无济于事。”
宋怡和宋励对视一眼,一种已经商定好的决心摆了出来。
宋励:“大嫂,我们已经商量过,往后你需要做什么。我们帮你便是,如今县衙里有那么些人在,你实在不应当露面。”
宋励说这话的时候,宋怡就在一旁连连点头,一副十分认同的模样。
宋励:“我虽人在书院,但你们仍可寄书信给我,有任何事情,都要第一时间告知与我!”
宋怡接话:“不只是我和二哥,还有大哥!大嫂,你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再让你被旁人欺负了去!”
钱慕锦有些哭笑不得,但是看着宋家兄妹认真的神情,她终究还是点点头,算作应下。
宋励最终还是带着些担忧去了书院,而这一次去县城书院,他的心情和往日任何一次都不同。
等到宋励走了,宋怡跑回房拿了一个枕头套子到东屋:“大嫂,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钱慕锦一看,竟是龙凤呈祥。夸张而艳丽的凤尾犹如彩笔绘就,与龙腾图案一左一右相互呼应,当真是栩栩如生,生动形象。
“这……是你绣的?”钱慕锦在钱家也见过绣娘绣出的东西,毫不夸张地说,宋怡的功力虽说不是顶级,但她无师自通,这又不一样了。
宋怡有些害羞:“嗯……绣了三天加两个晚上呢!就送给大嫂。”
“送给我?”钱慕锦挑眉。按理来说,小妹如今应当已经开始绣自己成婚需要的东西了,为何绣出来的东西要送给她?
宋怡笑容澄澈:“大嫂,你到了我们家,没有彩礼也没有酒席,大哥说你连一个像样的枕头都没有。现在你是我们家的大儿媳妇,总不能叫你太寒碜呀,你要是喜欢这个,就送你!”
钱慕锦皱眉:“那你呢?”
宋怡:“我还有的,不用担心我。”
当初那般严厉的将她抵了回去,而今已经能言笑晏晏的送礼物。钱慕锦垂眼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刺绣,将东西叠好放在枕头边:“那我就不同你客气了。”
宋怡摆摆手:“和我客气做什么!”
姑嫂正在里头说话,门口忽然有敲门声。
循声望去,容景之立在门口:“收拾收拾,客人来了。”
客人?
宋怡紧张道:“会不会是周县令?”
钱慕锦淡定的摇头:“要是周县令,他刚才要说的应当是‘收拾收拾快跑,敌人来了’。”
宋怡噗嗤一声笑出来,收拾了一下自己出门迎客,然而这一出门,她就笑不出来了。
来的人不是别家,而是隔壁月亮湾的段家。
要说宋怡当初被徐进侮辱未遂这件事情,是被宋徐两家压了下来的。这个哑巴亏多半还是为了宋怡的名声着想,单说这段家,若是知道宋怡曾经被徐进轻薄,哪怕什么都不曾发生,往后看小妹都得低看一些。
之后段非跟着他爹去了叔伯家帮什么忙,到现在才回来,回来了就来到宋家,意思也算是明显了——孩子都不小了,可以说亲了。
但是宋家没想到的是,当初宋怡被轻薄这件事情的确是压下来了,但是宋光买媳妇闹上公堂这件事情却闹得人尽皆知。是以段家没能因为徐进的事情轻视宋怡,到因为宋光的“失德”,态度倨傲了起来。
宋家二老自然是热情的招待他们进门。对于乡里人来说,有时候人多热闹比礼数更重要,礼仪什么的都是约定俗成的,谁也没见过哪本书上白纸黑子的写了,但是有好事,有喜事,就得大家凑在一块,热热闹闹才是喜。
今日段家像是来串门子商量婚事,不止段家二老来了,段非的大哥段江、大嫂许氏和弟弟段树都来了,可唯独段非没来。
段老爹摸着山羊胡子笑道:“这小子,在书院作诗拔了个头筹,今日与同窗吃酒去了,他的几位先生都十分看好他啊!”
如此语气,当真是引以为傲。
宋老爹和宋大娘也跟着笑。
宋老爹:“段二自然是有本事的。”
段大娘对这句话很受用,眼珠子一转,目光就落在钱慕锦身上了:“这是……”
其实这是谁大家都很清楚,可是段大娘自视是“读书人”的娘,也给自己定下了些“礼数”,比如这样当着人家的面说“呀,这就是你买回来还闹上公堂的那个媳妇吗”这种话,就是“失礼”。
是以段大娘努力做出一副明明知道对方是谁却还在努力辨认的模样。
钱慕锦冷眼扫了一眼段大娘,还未开口,宋怡已经上前一步揽下了宋大娘的目光:“这是大嫂,刚进门不久,婶婶不认得也不稀奇。”
段大娘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心里却有个小人在说:呸,谁不清楚啊,老娘可清楚得很!长这样的狐媚相,肯定是不干净的楼子里出来的人!
小妹既然出来了,段大娘也不好视若无睹,目光再一转,话题也落到正经的主角上了:“小妹上回看着还白白嫩嫩的,这是咋的了?在家没吃好还是咋的,咋看着面黄肌瘦的!?”又故作苛责的看着宋大娘,“可不好因为闺女要出嫁,就连饭食都不管了!”
宋大娘干巴巴的配笑了几声,“这几天闷在屋子里绣被子呢,也不爱走动,饭都不吃,气色是差了些。”
段大娘笑了:“哟,动作还真快……”
段家人都笑了,段大郎大概是真的觉得好笑,段大郎的媳妇儿就和钱慕锦在宋家的地位一样,往后小妹过了门,就是妯娌了,可她是大嫂,进门受了婆婆那么多气,有个小的进门,还能不拿捏好时候赶紧让自己晋升一下么?是以这番笑,是个高姿态的笑。而段三郎就是个憨头憨脑的傻小子,看大家笑自己也跟着笑,也许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要笑。
相比之下,宋家人就尴尬许多了。这要是婆婆私底下拉着媳妇儿增进感情调侃几句,那也说得过去,可你现在当这一家子的男人这样调侃一个小姑娘,那就不合适了!
“宋怡,去里面烧水。”淡淡的声音响起时,让宋怡在那么一瞬间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没错,就在不久前,杨婉到家中来纠缠的时候,钱慕锦当时也是这样干脆利落的一句,就给了她一个躲到里面的机会。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啊!上一次的杨婉是宋家避之唯恐不及的,这一次的段家却是宋怡要嫁过去的婆家,是万万不能将关系给弄的尴尬的!
宋大娘和宋老爹已经算是深刻领教过了儿媳妇的本事和脾气,一看这气场就觉得不对,当即就要出来打圆场。
“宋光!”还未等宋家二老有什么行动,钱慕锦已经出动了一号忠诚部队,“爹娘这几日腰不好,大夫开的药酒就在我房里,大夫说了,这用药的时间可是分毫不能差的,你带爹娘进去上药。”
宋家二老傻了,宋光看了一眼眉头都快皱到一起的段家人,毫不犹豫的站在了媳妇这一队,爹妈一手一个,“小心翼翼”的扶到屋里去了。
宋家二老一走,钱慕锦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宋大娘的位置,剩下陪客的,便是容景之和梁忠了。
钱慕锦在段家人变得不满的目光中淡定道:“今日老爹大娘携家眷过来,想必是十分重视小妹。只不过爹娘年纪大了,总是有些老毛病,我们做儿女的,焉能坐视不理?爹娘方才已经是硬撑着了,我瞧着不忍,这才擅作主张。老爹大娘不介意吧?”
钱慕锦长得好,说话又客气,措辞用句全然没有乡里人的土话,原本冷清的声音带上几分温润,竟比三月春风还要更加陶醉人心。
段三郎在一边已经看呆了,连段大郎都有一眼没一眼往这边看,差点气的许氏当场翻脸!
钱慕锦的一番话固然说得有道理,但是段大娘还是觉得宋家不重视他们,开玩笑,他们最重要的儿子的婚事,就派个晚辈谈,谈沙谈?回家弹棉花去吧!
段大娘:“是不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啊,这宋老爹老两口病痛也不是一两天能好的,难不成我们回回来说这件事儿,他们回回都去敷药吗?”
“爹娘年纪大了,做儿孙的自该尽孝道。如今都是活一日少一日了,哪敢拿这些琐事来烦他们呢?”钱慕锦含笑而言,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气势瞬间上了八百个台阶,“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爹娘不适乃是实情,小妹的事情,我想我这个大嫂,还是能做主的。”
段家人傻眼了——哪里来的这么个强硬的角色?
段老爹皱了皱眉,倒没说什么,段大娘就有话说了:“我就奇了怪了,你咋就能做主了?小妹的嫁妆多少你能做主?宴席请客你能做主?这成亲可是大日子,多了去的琐事要商量,哦,你自己干干脆脆进了家门,就以为这都是简单的事情了是吧?”
话语一出,整个堂屋都安静了……
段大娘这番话摆明了就是在讽刺钱慕锦被买入宋家,连酒席都没有办这件事儿!
东屋里,宋家二老恨不得马上出去把场子圆回来。
宋家二老:这可咋办啊!锦娘这孩子可别生气啊!生气也别乱来啊!
宋光:爹娘,你们要对锦娘有信心!
灶房的宋怡:大嫂加油!赶他们走才好!
宋怡是真的意气用事,只在腹中叫嚣。可她万万没想到,下一刻,钱慕锦施施然起身,仪态万千:“既然是这样,那就下回再谈吧,慢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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