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Menu.185 番外·四

;  作者有话要说：晦夜的寒风越过秦岭北麓，自渭水迷蒙的白雾上轻点片刻，又不曾留恋地转向骊山，林间的清新与江水的湿润氤氲在一起，又轻拂起城中屋瓦上的烟尘，无端端惹上了几分烟火气。

    此地为——咸阳。

    凡人无法触及的夜空如幽黑色的丝绒，沉默地覆于大地之上，只在天地交接处留下些许色彩接亘的虚影，然而由骊山向西延伸的阿房宫内，却有一座楼台峻擢，几可入云。

    双手抚着雕花木栏的嬴政身后披着一件绣有金色龙纹的玄色大氅，额角垂下的几缕银色柔发轻轻飘动着，那双俊极无俦的金眸于高楼上极目眺望，城内有如昼灯火，天边有明灭星光，阿房宫内外更是有身穿赤甲，军容巍然的士兵们，但这些本能令他心生宽慰的子民，却无法再在他的心中掀起丝毫波澜。

    又何止如此呢，这位举世至尊的帝王缓缓仰首，在如翳的层云背后，他仿佛可以望见那悬浮环绕在这颗蓝色星球的防线，在距地一千公里的位置绽放着绚烂的光华，那是耗尽他心血，于地球同步轨道上所建造的对异星文明的防御工事——长城。

    “这是朕之国土所及之处，朕之所创之物，朕之功绩。”

    普天之下，尽皆王土，河清海晏，天下安定，此乃尧帝舜禹也不曾造就的宏伟业绩，曾让他每次思及都心生澎湃，但在百年之后，也难免归于寂寥。

    身着黑袍的帝王整了整衣角，将昏暗的夜色也一并裹在身上，他收回目光，轻叹一声，两千余年的时光并未在他的容颜上留下任何痕迹，但他的自我意识却因时间长河永无止尽的冲刷而变得模糊不清，假以时日，嬴政这一名字恐怕将会彻底磨灭，而这具躯壳，也只会剩下与世同源，没有知觉也没有感情的始皇帝的存在。

    化为虚无，这样的结局，是好或是坏呢？

    拥有着超级计算机也无法比拟的思考速度的他，一时半刻却无法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夜风渐起，吹动身后的烛灯摇曳晃荡，檐角的铜铃也随风叮铃着，那略有些相近的铃声，令嬴政忽然想起了前些时日出现在阿房宫内的一扇木门，推开那扇门时，耳边似乎也会回荡起相似的铃声。

    那是在某个与今日相差不大的傍晚所见的景象，在亘古不变的垂笼的夜色中，一点流星所带来的光亮撕破了沉寂的夜幕，亮起一丝绚丽的火光。

    即便那束流星极为奇异地在周遭闪烁着海蓝色的微光，见过无数流星的始皇帝也不会为此有半秒的惊诧，因为即使是天外的小行星径直朝着地球撞过来，他也有把握让停靠在月球的巡航舰队在刹那间将其化为飞灰，更何况只是天边的些许碎屑。

    但在那道纤细的光线于天边消逝后，他却发现阿房宫内的角落里多了一扇木门。

    而现在，这扇木门正屹立于他的眼前。

    与之前所见的一样，漆黑如墨的木门，在微光下反射着细微的光，凑近一点看，能看见门上所绘着的黑猫，唯一不同的变化，是在猫屋餐厅的木质招牌上多了一束用红绳所系着的槲寄生花环。

    在千余年前，当大秦帝国所向纵横的海上舰队环球归来时，所献上来的种子里便有这其中一种。

    大概，是有什么寓意吧，嬴政这样想着，而后他的指尖于铜制的门把手上转圜，在乍涌的明光之后，消失在了楼阁之中。

    “叮铃叮铃——”

    迎客铃的声音轻然作响，与阿房宫的铜铃相近的铃声在嬴政的耳中，却莫名带着一点亲近的意味，空气里则带着馅饼的香甜气息，呼吸间让人忍不住陷入迷醉的漩涡，绚丽的圣诞彩灯系在店内的小鸟吊灯上，角落里的圣诞树也挂满了各色的装饰与礼物盒。

    “要从里面选一个是吗？”白童子牵着黑童子的手，绕着圣诞树探头探脑。

    “是呀。”小狐狸点点头，茶色的短发被彩灯着染上几分色彩，“今天用餐的客人都有份哦！”

    “这怎么好意思呢，我们都没带礼物过来……”虽然话是这么说着，白童子还是踮起脚尖，用小小的手从圣诞树上摘下了一枚金色的果子，再轻轻晃了晃，“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呢。”

    “今天……是什么日子？”黑童子略有些费力地问着。

    “圣诞节呀。”

    “圣诞节……”白童子与黑童子对视一眼，两位生活在平安时代的小小式神自然不知道这是什么节日，但是呢，对小孩子来说，不论什么缘由，有礼物就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了。

    “晚上好！欢迎光临猫屋。”小狐狸向着嬴政走了过来，婴儿肥的小圆脸上带着盈盈笑意，“客人好久不见呀，晴明大人可是问过您好几次了呢。”

    “晴明……？”嬴政略一迟疑，终是回想起了那位素衣白袍的阴阳师的模样，他初次来猫屋时，曾因机缘巧合与之对弈过几局，双方互有胜负，意犹未尽，旁人也看得酣畅淋漓，“原来他叫晴明啊。”

    “晴明大人拜托我给您说一声，‘若是有空，三日后再于此处一聚。’”

    “三日后啊。”嬴政微微颔首，光线在冠冕上的翠石上肆意流转着，“我知道了。”

    “那客人要点餐吗？”在转达完晴明大人交代的事情之后，小狐狸又问道，“不过今天的话……只有圣诞套餐呢。”

    “圣诞套餐吗？那就来一份吧。”他语调温和地说着。

    在嬴政所处的时间线里，五洲四海皆高悬着大秦帝国的旗号，儒道法三教当道，自然也就不知道何为圣诞，但这并不妨碍他尝一尝这所谓的圣诞套餐是什么滋味的。

    圣诞佳节，猫屋里的客人络绎不绝，以至于店里的座位也是捉襟见肘，就比如与埼玉老师势不两立的吉尔伽美什，就不得不忍辱负重地与其挤在同一桌。

    “圣诞节能吃到这样美味的料理可真是幸福啊。”埼玉老师看着坐在他身旁的杰洛斯感叹道，而一旁的吉尔伽美什低着头，却是不以为然地撇起了嘴角。

    “的确是这样呢。”浑身上下半数以上都是人造零件的半机械人回答道，“对了，黄老师今天怎么不在？”

    “好像是带学生们去北海道泡温泉了吧。”埼玉老师语气中满是羡慕，“北海道的温泉啊，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呢，一定比在家里泡澡舒服不知道多少倍吧。”

    “呵，也就那么回事吧，还不如本王在乌鲁克的浴池的一半……”吉尔伽美什扬起手中点缀着红蓝宝石的黄金餐具，刚想高谈阔论一番他在乌鲁克所建的浴场，却被埼玉老师无情地打断了，“抱歉，我们没跟你说话。”

    “……”英雄王低下了头，虽然心中不知道扎了多少遍埼玉老师的小人，但仍保持着面部的神情不变，就当刚刚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没办法，谁让他打不过对方呢。

    而在他们的身后，刚刚结束了自己的实验，抱着好心情来到猫屋的白兰·杰索，刀叉还没举起来，就差点把下巴摔在桌子上。

    “这这这这……这是谁啊！！”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那一位吧？

    在他与其他世界线的白兰·杰索沟通记忆时，有过无数的惨痛经历，而其中最无厘头，也是最匪夷所思的一次，那位白兰·杰索碰见的就是这位来自东方的帝王。

    自中世纪苏醒记忆的白兰·杰索凭借着超越历史的认知与洞察力，就如同重生小说的男主一样，在短时间内汇集了散落于民间的天才名将与政治家，并飞速地发展科技，在邻国还用着弓箭刀斧的时候便已经发展出了火枪大炮等热兵器，在欧罗大陆无人可挡，所向披靡。

    可就在他的野心膨胀，试图向着东方扩张的时候，大秦帝国来自太空的逐星舰悄无声息地君临于他的城堡上空之上……

    搞什么啊！他作弊再怎么过分，科技线最多也就弄出个地雷迫击炮，这宇宙飞船是在闹什么啊！

    以火炮抗击星舰，即使白兰·杰索付出了近乎覆灭的代价，这也未能改变他的结局，在那条世界线的白兰·杰索最后的记忆，是与自己最为得力的部将一同冰封进了位于骊山的英灵殿作为尾声。

    而掌管那座冰封英灵殿的始皇陛下，此刻就在这间餐厅里如闲庭信步般寻找着自己该坐的位置，好巧不巧地，正好停留在白兰·杰索的身旁。

    “这里有人吗？”腰间玉质的坠珠如清露般垂下，嬴政向这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旅人问道。

    “没……没有！”白兰·杰索连忙往左边挪了挪，天呐，这是什么魔幻世界啊。

    “您的圣诞套餐好了。”穿着整洁厨师服，将浅栗色的长发束在脑后的少女端着足以占据餐桌一大部分的托盘缓缓走来，“请慢用。”

    作为圣诞套餐，烤火鸡自然是少不了的，除此之外还有附送的一杯红茶与姜糖饼干，当然，这里的烤火鸡并不是一整只火鸡，只是分割下的一部分，那么大的一只火鸡，除了火神大我之流的大胃王，估计谁也吃不完，而嬴政恰巧分到了便是鸡腿的部位。

    火鸡在西方国家被奉为美食，在东亚国家却并非如此，火鸡看似硕美，内里的肉质纤维却是满满的肌肉，脂肪含量极低，咬在嘴里如干枯的稻草，口感完全比不上东亚地区偏爱的鲜嫩肥美的土鸡，让不少饱含期待初次品尝的人大失所望。

    嬴政在分辨出眼前的食材之后，也不禁微微皱了皱眉，这种体型壮硕的火鸡他曾见过，远洋回国的舰队曾在数百年前为他带回来了一些，但即便是厨艺最为高超的厨师，也难以将这种鸡肉做得美味，因此便将这些火鸡统统送去了奇珍异兽馆，想不到时隔多年，竟然还能再在餐桌上见到它。

    但以他上次在这间餐厅所品尝到的料理来看，这位细微之处从不放过的少女厨师，应当是不会让残次品从自己手中诞生才是。

    而结果，也正如他所想。

    蜂蜜，柠檬，香叶，八角，这一顿看似简单的烤火鸡，幸平纯早在昨天就已经开始准备，如同一片白板的火鸡肉在香料腌制下逐渐入味，更在烤箱中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油光。

    嬴政轻轻一指，明明并无外力的作用，表面鲜亮的大块鸡肉却如同被利刃劈开一样深彻，渗入在鸡肉浅浅纹理中的醇浓甜香的气息立时如飞奔般四散，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那股甜香由鼻入喉的快感。

    “是栗子……”

    除了蜂蜜与柠檬以外，还填充着属于秋天的甜栗的气息，惬意而温暖，单单闻到都觉得自身像是被阳光照耀般通透，嬴政瞥了一眼送上来的刀叉，再看了看在旁边战战兢兢吃着烤火鸡的白兰·杰索，有模有样地用起了这西式餐具。

    “总觉得……还是没有筷子方便。”

    在连续切歪了好几刀之后，嬴政放弃了用这笨拙餐具的想法，双目一凛，面前的鸡腿肉如雪花般纷飞而下，大小均一的肉片堆砌在盘中，而鸡骨光洁得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嗯，这样就好了。”

    厨师的心意，大约总是能融入进料理中的，嬴政此时在品尝着这份料理的同时，就大概能想象到那位少女在烹饪的时候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又柴又干的火鸡肉，就像是班级里最为顽劣的不服管教的顽童一般，与这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但少女的悉心教导与温柔尽责，却使得它蜕变成为了崭新的存在。

    “火鸡肉都能做得这么好吃……”白兰·杰索嘴里大口大口咬着鸡肉，嘴里还忍不住嘟囔着，“真想把我们学校食堂的那帮厨师都换掉。”

    嬴政没有开口，但心中却是赞同附和的，娇嫩油润的鸡皮与平时吃的那种烤得酥脆的鸡皮毫不相干，总而言之只是突出着一个字——糯。油脂与皮肉若即若离的牵连着，牙齿微微一碰，就露出些细腻诱人的鸡油，嫩软丰腴的鸡肉更是让人觉得欲罢不能。而配送的红茶则恰到好处地消解着油腻，在嘴里嘎吱作响的姜糖饼干，在充当着饭后甜点的时候也足以消磨一段时光。

    “夏目君怎么这么晚还过来啊，不是应该陪叔叔阿姨一起的吗？”正在柜台前休息的幸平纯有些讶异地看着抱着猫咪老师跑过来的夏目贵志，猫咪老师这分量，要抱着过来，可要花不少气力吧。

    “我……遛弯的时候顺便过来的，对了，中午的时候不是收到你的圣诞礼物了吗？正好用这个作为回礼……”夏目贵志缓了缓气，笑着将手中包装好的礼物盒递过去，还没等幸平纯反应过来，就飞也似地逃了出去，留下猫咪老师一脸茫然地待在店里。

    喂，混小子！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啊！

    “原来如此，要回礼的吗？”

    与其他客人一起，从猫屋的圣诞树上摘下属于自己礼物的秦始皇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不好意思，这件礼物似乎太贵重了一点吧……”幸平纯看着堆在柜台上的那些金光闪闪的财宝，“抱歉，恕我不能收。”

    “哼，这是你赢得的赏赐。”如上天恩赐般放下这些财宝的英雄王吉尔伽美什趾高气昂地跨出了猫屋的大门，面对其他人惊诧的目光，特别是埼玉老师，他内心有多暗爽就别提了。

    “那，这是我的礼物。”

    嬴政轻轻将手中的一个小小的浮空方块推了过去，幸平纯不明所以地接了过去，对这位见面次数不过寥寥的客人，她还是扬起了大大的笑容。

    “谢谢哦！圣诞快乐！”

    “嗯，圣诞快乐。”虽然不知道这个节日究竟有何意义，嬴政仍旧这样答道。

    在后来，那小小的方块幸平纯试过打开，结果却徒劳无功，只好与其他客人送的圣诞礼物放在一起，直到多年之后，那在家里满地乱爬的熊孩子滚进了柜子里，在一片狼藉之中，才偶然打开了嬴政所送的这份礼物。

    淡蓝色的全息投影逐渐扩大，直至从虚空中显现成型，密密麻麻结构复杂的仪器覆上银色的金属外壳，激光炮与探测器在空中缓缓展开，而一架小型大秦帝国龙型星际巡航舰，就这样出现在了夏目家的仓储之中。

    这大概，是店长所收到的最为贵重的礼物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