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他从不知道自己也有这样激荡的愤恨。眼前向他挥剑的人身上所附加的所有东西都消失不见,他只知道这个人是司马煜,是他的挚友、兄弟,但他强抢了他的妻子。那姑娘他喜欢了十年,等了十年,她已经要嫁给他了,却被这个人抢了。可是他抢了她却又不珍惜她,她才那么年轻,甚至不到双十年华。她还不曾见过浩瀚的云海,澄澈的明月。便已经死去了。
为什么当初他没有把她抢回来。为什么他会容许她嫁给旁人。为什么她会这么早早的死去。
谢涟拔出一旁侍卫身上的佩刀,耳边全是风声,他不顾一切的砍了过去。
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和火花响在寂静的暗夜里。他们脑中想不了其他,眼中看不见其他。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眼前的人挥砍,像是想将他碎尸万段。胸膛里仿佛有一只失偶嘶喊的野兽,在替他们愤怒和沉痛。
这一场决斗粗莽、蠢笨,连他们平日里一半的水准都达不到。却是真的拼上性命的砍杀。
连卫琅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处置。
这种全凭怒火和不甘的挥砍迅速消耗透支着他们的体力。这一场搏杀没有持续太久。
剑笨重而坚韧,刀轻薄而凌厉。司马煜最后一挥将谢涟手中长刀当中砍断,但谢涟用刀柄将他砸翻在地上,反夺了长剑刺进他颈边的白石里。石板迸裂。两个人赤红的眼睛对上,维持着绝杀的姿势,粗喘着,半晌没有动。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较量。也是唯一一次公平的较量。
而司马煜输了。
司马煜心中只有一片空茫。这一次比试他告诉自己死也不能输,结果也还是输了。
确实是他从谢涟手里,将阿狸强抢来的。不是自己的东西,哪怕拼尽性命去守着,也是守不住的。
她在谢涟新婚时溺水,他跟着她跳下去。他们在卷流凶险的河道里起伏挣命,司马煜将她护在怀里。那时他抱住的便是自己脑中、心里唯一想要的,便是死也不肯松开手。
但是现在他该怎么办?她死了,他再用力的抱紧,抱紧,抱紧,她也不能再回来。他再那么的喜欢,那么的想要这个人,她也不是他的,她也不肯留给他。
可是既然注定不是他的,又为什么要让他遇到,让他得到。
……还不如从一开始,便不要相见。
如果再遇到也还是要喜欢上,便不如永生永世都不要再相见。
他只怕再遇上,自己还会拼进一切,将她抢回来。然后再无可挽回的,看她逝去。
许久之后,谢涟放开了司马煜,沉默的在他身旁跪下去。
刀剑相向,犯上不轨的罪名他已经担当了。但谢涟心里竟没有太多的波澜。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来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在他心里分量,也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重。
侍卫们上前将谢涟押住带下去。
将出门时,司马煜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将长剑从石缝里□□。
那金石相擦的“铿”的一声响,令所有人心头一颤。侍卫们不觉就停住脚步。
司马煜就这么摇摇晃晃的走到谢涟的面前,将剑平举起来,凌厉带风的挥砍下去。
店内宫女都惊慌的闭上眼睛,但热血喷涌的声音却迟迟没有传出来。
谢涟头上发冠连同发髻被当中削断。
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知何意。还是卫琅先回过神来,道:“以发代首,殿下已亲自处刑了!放开放开。”
司马煜又挥了挥手,声音干哑,“回去听候发落吧。”
卫琅推着谢涟出了门。司马煜才丢掉剑,直直往后倒下去。
谢涟回到家里,去太傅夫人那里回了话,听说桓娘等了小半夜消息,便先去了她屋里。
姑嫂们怕桓娘忧虑,都守在她屋里,陪着说话宽解。听说谢涟回来了,才纷纷告辞。
天色已有些泛白。桓娘毕竟才生产过,替谢涟忧心了半夜,此刻也一副倦容,苍白憔悴。望见谢涟,只低低的叫了一声,“谢郎……”
谢涟沉沉的应了一声,扶着她躺好了,才道,“不当紧,不要忧心。”
桓道怜手指攀到他脸上,轻轻摸了摸他的眼睛,道:“哭吧。”
谢涟道:“有什么好哭的啊。倒是你,听婶母说你要下床。才生产过,不要命了吗?”
桓道怜依旧只是说:“我错了,谢郎。你哭吧。不要憋在心里……别这样,”她眼睛里已经滚落下泪水来,“别这样……哭出来啊!”
谢涟只将她抱在怀里安抚着。到她哭累了,沉沉睡过去,谢涟也没有发出一声悲音。
谢涟回到书房里,静静的坐着。外间晨鸟鸣叫,继而阳光透窗,光尘浮动。
许久之后,他才将那只上锁的箱子取出来。
因桓娘在月子里,虽要进四月了,各屋里都还生着火。
谢涟将箱子打开,把里面一封封叠好的信取出来。每一封他都能记诵。那是当年在兖州时,阿狸写给他的回信。
谢涟将信一封封的丢到熏笼里面。
火苗舔上来,便如一直翩飞的蝴蝶。瞬间燃烧成烬。阿狸的音容便在那余火里一点点浮现出来。
“七月半斋僧,无他。唯忆寺中梅花包子……”“九月授衣,天微寒。架上画眉换羽,乃知……”“晨起无事,折红梅二三枝……”“春至江南……”
一声声交叠着,响在谢涟耳中。先是声声可辨,继而交杂成一片,渐渐又稀疏清晰起来。
谢涟将最后一封也投进了火里。
远香阁外桂花树下,细雨如丝,木樨如米。那婷婷而立的姑娘终于渐行渐远,不再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