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悲痛欲绝（1）上得了天却养不了家

    关若云九月怀胎一朝分娩，不足月生了个男孩儿，关若云觉得这个孩子来的太早了，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泉早。泉荃则说这孩子和他一样不识时务，压根儿就不该到这个世上来，干脆就叫他泉不识吧。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过后就背过身去，蒙起被子躺下了。

    泉荃仍然持之以恒地每天出去找工作，尽管无数次的碰壁让他对现实和前途早已绝望了，但为了安慰家人，更重要的是安慰自己，他还是早出晚归地出门进门。他已经放弃了他的飞行俱乐部理想，他现在的理想是让全家人吃饱饭。让他始料不及并且想不通的是，既就是这么个最起码的理想，他这个能开飞机穿云追日的飞行员却无法实现。

    他现在走在大街上的时候，越来越经常地注意那些拉架子车的、拉人力车的苦力们，越来越经常地注意那些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们。他被那些以前他从未注意过的下层人们的坚忍不拔的生存能力所折服，被他们那种近乎于痴呆的忍辱负重的能力所震惊。他亲眼看见过一个拉人力车的苦力为了几个车钱被坐他车的雇主当街殴打。拉人力车的被打得满脸是血，仍然跪在地上抱住打他的雇主苦苦哀求。急于脱身的雇主最后只好往拉人力车的脸上吐了一口浓痰，自认倒霉地扔下几个铜板走了。

    泉荃看见那个拉人力车的并不急于擦掉自己脸上的血和那一口浓痰，他急于做的头等大事是满地爬着寻找打他的雇主扔在地上的铜板。当他拾起铜钱数了一遍后，他嘿嘿地笑了。旁边一个自始至终目睹了事件全部经过的市民跟他打哈哈问：“赔咧赚咧？”拉人力车的抬起流着鲜血和挂着浓痰的脸得意地说：“赚咧，那瓜怂多给咧一个。”

    这种事情见得多了，泉荃的认识逐渐起了变化，从开始的不可思议到最后的由衷钦佩。他终于痛苦地承认，那些被人欺凌被人侮辱的下层人们，在精神上比自己强大得多，在意志上比自己坚韧得多，最起码他们在被欺凌被侮辱中，肩负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面对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可怜的人们，他多次问自己，能不能像他们那样忍辱负重的活下去？他最后的答案是不能，他知道如果他真的落到那些人的境地，他只能疯掉或者死掉。他越来越替自己感到悲哀，他的悲观情绪严重影响了他的身体，他开始经常咳嗽，一咳起来就没完没了。他的身体日渐消瘦，他的精神日益萎靡。

    他的这种状态让泉妈妈十分焦虑，她不知道她的独生儿子得了什么病，又不敢多问，她关切地询问总让儿子更加烦躁。于是她就到处磕头拜佛，祈求神灵保佑她的儿子平平安安。

    她最常去的地方是八仙庵。当时八仙庵在西安的名气最大，信奉的人也最多。她不舍得花钱买香烛，她总是先站在供奉着八仙的后殿外面静静地等着，等有钱的太太磕过头离开后，她才赶紧凑进去跪下，就着人家点着的香烛磕头。那年头有钱的人家不多，有钱而且来烧香的太太更少，有时候她得等半天才能等来一个。

    每次磕头后她都向那个年老的道士求一把包治百病的香灰带回来，悄悄兑进儿子喝的水里看着儿子喝下去。泉荃总是装出不知情的样子皱着眉头把那兑了香灰的水喝下去，他不忍心伤母亲的心。

    泉妈妈不舍得花钱买香烛不是因为她小气，实在是万不得已。泉家的经济状况几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实际上他们已经在饿饭了，他们每天的食物就是一个锅盔。泉妈妈每天买回来一个锅盔，把锅盔平均切成三牙，三个人每人一牙就是一天的饭食了。

    一家人只有出的没有进的。长孙的到来不但没能给家里带来应有的欢乐，反倒增加了更多的愁苦。儿子有病，媳妇坐月子，把泉妈妈急得头发白了一圈。

    急白了头发的泉妈妈病急乱投医，十五又到八仙庵磕头拜仙，幸运地碰上八仙庵那个年过百岁，人称老神仙的老道在后殿升坛讲道。老神仙升坛难得一遇，一年半载不见得有那么一回，可巧那天就让她给碰上了。老神仙讲道有一个规矩，讲到中间时往往选择一两个信徒赐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