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命妇入殿时,碰见了崔景钰的母亲和嫂子。
段夫人不爱宴会,平日极少进宫,同丹菲难得见上一面。三年过去,她保养得当,似乎没有什么变。见了丹菲,还是那么一副慈爱和善的模样。
倒是崔家大嫂拿眼光将丹菲上下打量了一遍,意味深长地笑着,令丹菲十分不好意思。
“转眼就成大姑娘了。”段夫人拉着丹菲的手,“这眉眼长开了,倒是越发漂亮了,人也看着精神又干练。”
崔家大嫂道:“太后身边那么多女官,就属我们阿江最打眼。也不知将来谁有幸能娶了去。”
她笑容一片善意,弄得丹菲满脸通红。
正寒暄着,一个人从丹菲身后走过,碰了碰她的胳膊。
“骗子!”
丹菲惊愕地转过头,就见公孙神爱漠然地扫了她一眼。
没头没尾的,丹菲困惑不解。她同公孙神爱的关系早就冷淡,如今是井水不犯河水,也没有起争执的必要。
公孙神爱没有诰命在身,并没资格去朝拜皇后。她同其余的妙龄贵女今日进宫来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朝拜过后,就有宴会。这正是结识新贵的大好时机。如今韦家发达,不少未婚的韦氏子弟都成了抢手的热饽饽。公孙神爱虽然不会将这等凡夫俗子看在眼里,却也被几个嫂子强拖了过来。
丹菲今日也穿着女官的朝服,十分隆重,妆容考究。比起公孙神爱的一团艳丽,她显然更加端庄肃穆。又因为在宫中历练多年,丹菲的气质庄重沉稳,又透露着一股果敢霸道之气,倒是比在场绝大多数贵女更有名门风范。
公孙神爱为了追求崔景钰,抓住机会就对段夫人献殷勤。段夫人却对她态度客气而疏远。崔家大嫂更是有几分瞧不起公孙神爱的手段,也知道小叔绝不会娶她,对她更是冷淡,
如今段夫人她们对丹菲的亲昵态度,就如公孙神爱的眼中刺,肉中钉。她牢记着从李碧苒的贴身女管事处打听来的话,说这曹氏之父乃是曹永璋。此人当年热衷扶持相王为太子,还意图行刺当时身为太子的先帝。事发后他带着妻女诈死逃走,去了沙鸣。曹氏后因救了段宁江,本想假冒贵女上门骗钱的。不料段家出事,她阴差阳错地被当作女眷被没入掖庭。段家人已死绝,崔家人又都不认得段宁江,才被她骗了。
那女管事说得十分详尽:青州知府的夫人乃曹氏姨母,同她长得五分像。女管事又道,这事其实也说不得十成十地准,所以我们公主也就没有张扬出去。
公孙神爱牢牢记着此事。她忍了许久,就等寻个合适的时机去找崔景钰揭穿这曹氏的真面目。不巧圣上突然驾崩,新帝登基,一番兵荒马乱的,她直到今日才有机会再见崔景钰。如今见曹氏还浑然不觉地在段夫人面前讨好卖乖,更觉得厌恶,只等着看她将来的下场。
待到命妇们朝拜过韦太后之后,已经过了午时,午宴这才摆了出来。因为有韦家子弟领头欢庆,宴会气氛倒是极好。上官婉儿又同宗楚客一道,当场作诗,祝贺新帝登基。
韦太后特意将韦家十四娘叫过来说话。这十四娘年方十五,还是个小女孩模样,一看就知是个千娇百宠着长大的,言行举止里透露着几分同韦太后如出一辙的娇纵之气。
少帝本能对她反感,态度冷冰冰的。韦十四娘也察觉了,于是撅着嘴巴也不大高兴。韦太后脸上挂不住,只好让丹菲又把韦十四娘送回去。
丹菲返回之际,碰到李隆基迎面而来。
李隆基显然已喝得半醉,满面红光,见了她便笑嘻嘻地拱手:“恭喜!恭喜!”
丹菲啼笑皆非,“郡王看清奴是谁了么?您恭喜什么呢?”
“崔景钰没和你说?”李隆基挤眼,“那我也不说,不说……”
丹菲见他要倒,急忙伸手扶他。
李隆基忽然抓住了她的手,目光迷蒙地看着她,“他要待你不好,你就来找我……”
丹菲这下真的笑出声来,认真道:“郡王,以我的本事,他若待我不好,就没命了。”
“哦,也是。”李隆基摸了摸鼻子,嘟囔道,“你就这点不好。太凶悍了。女子还是温雅柔顺一些的好,偶尔使使小性子即可,别动不动就拔刀……”
丹菲顿时有种想把他丢到外面的池子里的冲动。
幸而高力士匆匆寻来,将李隆基接了过去,不住道歉,把人扶走。
他们刚走,云英就匆匆寻来,道:“皇后……太后传你问话。”
丹菲见她神色有些不对,问:“可有什么不妥?”
云英一副强忍着兴奋的模样,笑道:“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去了就知道了。”
说罢就将丹菲一路拉到偏殿中。
偏殿之中要安静许多。丹菲走进去,一眼就见崔景钰正跪在韦皇后座下。韦皇后喜怒不形于色,漠然地扫了丹菲一眼。
丹菲提起一口气,匆匆上前,挨着崔景钰跪下。
她偷偷看崔景钰,目光里充满困惑。崔景钰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丹菲的紧张瞬间消散。
“阿段,”韦太后开了口,“你入宫服侍我,已有三年了吧。”
“是的,太后。”丹菲道。
“你当初入宫,是作为罪臣家眷来着。”韦太后道,“当日前脚你被捕,后脚崔景钰就跑到我跟前磕头,想救你一命。这些年来,我也留意到,他虽然面上对你不冷不热,可私下还是很牵挂你的。”
丹菲耳朵发烫,又看了崔景钰一眼。
崔景钰面色平静,垂着眼,仿佛被议论的不是自己。
韦太后倒是笑了笑,道:“我老了,见你们这样,倒觉得欣慰。在宫中这么多年,见多了亲友落难,熟人相见不相认的戏码。你们这样,更加难得可贵。方才钰郎求我,说愿以重金将你赎出宫去。你是怎么看的?”
丹菲浑身如被水泼了般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崔景钰。
崔景钰侧头望着她,温柔地笑着,点了点头。
丹菲的泪水瞬间就涌了出来,这才明白了崔景钰那句“等我”的含义。
她哽咽着,朝韦太后直磕头,“太后赏识提拔奴,对奴恩重如山,奴本该毕生侍奉太后才是。可是要奴说奴不肯出宫,那奴又是对您撒谎了。太后也一贯喜欢奴的直言不讳。奴便同太后说心里话。奴想随表兄走!”
殿中有片刻静默。
丹菲紧捏着拳,心提到了嗓子眼。崔景钰看似漠然,而紧绷的面孔出卖了他紧张的情绪。
良久,韦太后道:“也好。”
丹菲一口气松下来,差点坐在地毯上。
崔景钰率先朗声道:“臣谢太后隆恩!”
丹菲这才急忙跟着磕头谢恩。
韦太后心情不错,笑道:“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原本也要放一批宫人出去。阿段伺奉我三年,忠心可嘉,如今放她出宫,自行婚配吧。阿段,你是聪明人。有崔家为你作保,你将来必然衣食无忧。宫中诸事,就如云烟,希望你能忘了。”
这便是警告丹菲出宫后谨言慎行,不要将宫中秘辛,尤其是先帝驾崩之事。
丹菲立刻一本正经地答道:“奴纵使出宫,也依旧效忠太后,若敢忘了您的教诲,甘受天打雷劈!”
韦太后方露出满意之色,摆手让他们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