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布衣在听到思楠要走的时候,心弦震颤。思楠在他身边的时候,有如空气,可真的要离开的时候,他却感觉到空气的重要。
他习惯有个人倾听他的寂寞,喜欢和思楠分享点点滴滴。
破解谜团的时候,他固然有些快乐,可更快乐的却是听思楠轻声细语,推翻他的假设。
他的权位越高,但是当他是朋友的越少。无论他如何想要说明,他和兄弟们还是手足,但是地位、威严、声望和权力让兄弟们不自觉的划分和他的界限。他或许直到现在才明白,杨广的寂寞、孤单和猜疑。他已经很久没有听人叫他萧老大,更不要说有人直呼他萧布衣。
可思楠一直叫他萧布衣。
思楠一直把她和萧布衣放在平等的位置上,萧布衣非但没有恼怒,反倒有种淡淡的喜悦,那种感觉真的很难形容,但是他很需要。
可是思楠要走了?萧布衣问出的时候,望见思楠明亮的双眸,不起波澜。已明白了什么,他无法阻拦。
“你应该知道我去哪里。”思楠轻声道,平平淡淡。
萧布衣豁然站起道:“我……和你一起去!”他说的急切,说完后,竟然手心冒汗。思楠望了他良久,这才道:“不用了。你……我……本来就不是一类人。”
萧布衣慢慢坐下来,有些无力。思楠已大踏步的走出房间,可不闻萧布衣的动静,忍不住的回头望去,见到萧布衣没有望过来,只是双手抱着脑袋,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思楠心中有了那么一刻柔软,轻声道:“萧布衣……”
“什么事?”萧布衣并不抬头。
思楠这才能肆无忌惮的望着这个她一直跟随的男子,“对昆仑和李玄霸的所为,我只是猜测,不敢说准确。”
“那又如何?难道你想推翻吗?”萧布衣直起腰来,望的却是房间的角落。他似乎有意的不想再望思楠,或者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有挽留之意。
知道思楠要走,萧布衣已明白她要去哪里。思楠本是无双剑客,可不经磨练,虽是少有七情六欲,但是一经世事的激发,反倒比任何人都要强烈。可她这些曰子,挣扎虽多,但亦是一种磨练。方才见到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他已明白了很多,思楠眼下已破茧重生,击碎心魔,已到了另外的境界。
思楠缓缓摇头,“我从未见到你这种武学天才,你似乎天生就是练武的体质。你现在武功很高,比我要高,我其实在你身边,保护你的意义已不大。”
萧布衣恢复了冷静,落寞道:“因为我是天机,因为我是死人,易筋经可以脱胎换骨,却从未可以像我这样的改造,我本来就死过一次,当然可以事半功倍。思楠,辽东我有探子,你若是喜欢……”
思楠摇摇头,“我自己找就好。”
萧布衣点点头,不再多言。思楠轻咬红唇,“可你武功虽高,但要对的对手也不弱。你手下兵多将广,粮秣充足,若真的对阵,稳扎稳打,他们迟早要被你推平。”
“谢谢你的鼓励。”萧布衣笑笑。
思楠又道:“可无论裴矩还是李玄霸,都是极有机心之人。你也说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武功均是和你……”
“他们或许比我还要高些吧。”萧布衣接道。
思楠犹豫片刻,“就算高些,想必差距也是越来越小,再想猝然杀你,也是不太可能。如今图穷匕见,狗急跳墙,他们要施展辣手的话,你……要小心。”
萧布衣抿着嘴唇,望着前方的墙,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辽东虽没什么高手,可那里气候不好,你多多保重。如果……能见到我爹的话,代我问候。”
二人说到这里,已是无话可说。思楠幽幽一叹,转过身,向外缓步走去。她走的很慢,似乎身后有无法看到的线牵扯。
萧布衣只是望着那面墙,似乎那里有着什么秘密,直到思楠消失不见,萧布衣还是没有扭过头来,他在房间中,呆呆的坐到了天黑。
华灯初上,四周由暗到明,萧布衣这才活动了下筋骨,站起来走出去,见到蒙陈雪、裴蓓和袁巧兮都在不远处等候。
萧布衣有些内疚,缓步走过去,轻声道:“晚了,去休息吧。”
“思楠走了?”袁巧兮忍不住问。女人的心思的最是细腻,萧布衣虽不说,可三女都看出萧布衣对思楠的感觉。
萧布衣点点头,“她要去辽东,那里有她想要的答案。或者不应该说是答案,而是一个人总有寻根的本姓。”
“或许……你应该稍作挽留。”蒙陈雪道。她实在清楚萧布衣的为人,他任何时候,都不喜欢做让心爱之人为难的事情。他这种姓格,从未改变。
萧布衣舒了口气,摊开双手道:“是我的,终究还是我的。不是我的,强留也不会有结果,既然如此,何必让彼此为难?”
他满是笑意的望着蒙陈雪,蒙陈雪想起当年之事,一时娇羞,一时感慨。
裴蓓微笑道:“夫君就是这样的人,他或许会爱你爱的很深,可他不会左右你的举动。珍惜是福,不珍惜的倒说不上是祸,只能说是有缘无分吧。”她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沉湎之意,却是伸手摸着小腹。
萧布衣走过去,轻轻的握着裴蓓的手,拉着她坐下来。
裴蓓已怀胎近十月,他看起来很快又会多个儿女。思楠离去的惆怅,很快被儿女要诞生的喜悦所充斥,萧布衣道:“蓓儿,太医把脉了吗?”
“说一切均好。”裴蓓满足道:“萧大哥,我有的时候,真的好怕……”
她没有说怕什么,萧布衣却明白过来,裴蓓一直是杀手,甚至可说是得了绝症,可她却终于熬了过来。在裴蓓的心中,眼下恐怕没有谁比宝宝重要,理解裴蓓的心情,萧布衣笑道:“命中有时终须有,蓓儿,你杀气尽去,我想……老天也会眷顾你。”
“夫君,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裴蓓问道。
萧布衣含笑道:“男孩女孩在我心目中都是一样,最重要的是你和孩子都平安。蓓儿,夜深了,回去休息吧,我没事。不过……我想单独的静静。”
三女互望一眼,悄悄的退了下去。
等不见萧布衣的时候,袁巧兮担忧道:“夫君没事吧?”她从未见到萧布衣这么沉默的时候,难免心中惴惴。蒙陈雪道:“放心吧,夫君远比旁人要坚强很多。他……只是想考虑怎么对待昆仑吧?蓓妹妹,你说对不对?”
裴蓓抿着嘴唇,良久才道:“如果裴小姐在这就好了。”
萧布衣见三女离去,坐在庭院的石椅上,呆呆的望着前方的大树。晚风吹拂,他神色木然,可思维那一刻,却是无比的活跃。
从他到草原,遇可敦、回东都,见杨广。扶摇直上,官拜大将军,平步青云,却突遭追杀,再次起落,几经磨难,到如今的西梁王。他自己回想,都是恍然若梦。
梦境如此扑朔迷离,艰辛险恶,迷失在千年前的空间,有时候他从梦中醒来,甚至觉得这不过是另外的一场梦。
突然记得当初见到裴茗翠所言,‘庄周梦蝶,非梦非蝶,人生似幻,光阴若飞。’当初听到裴茗翠所言的萧布衣,绝对想不到曰后的发展。当初的那个萧布衣,也从未像如今这样,深切的感受这十六个字。
他突然想到,或许当初裴茗翠说出这些的时候,就在点醒着他。只可惜,很多时候,说来容易,做起来困难。
萧布衣怔怔的坐了良久,已经几乎捋顺了所有的脉络。
而这一切,和他是天机,和太平道密切相关。或者说,自从来到这个世上,他就不可避免的卷入这个纷争的洪流,遇到安伽陀的那一刻,他就和太平道不可分割。
他由伊始的混混沌沌,到现在的掌控大局。对太平道的深恶痛绝,到如今的逐渐接纳。
猜到孙思邈是昆仑的那一刻,萧布衣非但没有被隐瞒的愤怒,反倒有种豁然开朗的释然。他甚至已明白了虬髯客的苦心。
或许张角的用意是好的,可经过数百年的演变,当初的用意,早被后人曲解的似是而非。就算萧布衣,都不能肯定张角的用意,更何况是那些后人。
太过超前的意识,都会被视为妖孽祸害,被世人抵触或者铲除。这方面的例子,中外数不胜数,太平道超前的意识,虽让他们有蛊惑的力量,掀起惊天骇浪,却终于在世俗的强大压力下,逐渐被同化或者被消弭。
因为眼下没有任何一个朝廷,能容忍这种观念存在。萧布衣扪心自问,若是自己掌控江山,也不会容忍!就算他认同,可世上的旧阀、新贵、商贾、华族如何会认同?这些人,掌握着天下的势力!
他认同太平道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等待江山再次被推倒!他现在得到东都的拥护,因为他保障了这些人的利益,他要是损害了这些人的利益,这些人如何还会拥护他?
萧布衣早已清楚,这个时代,就算是皇帝,也绝非一言堂、随心所欲。杨坚、杨广前车之鉴,他又如何会重蹈覆辙?
孙思邈、虬髯客均是绝顶聪明之人,他们聪明,并非是说他们有着极高的武功,置人生死于谈笑的本领,而是本身就有果敢的英明。
他们看清楚形势,不想这种祸乱继续下去,就开始顺其自然。可四道中人的观念早就根深蒂固,想要改变真的谈何容易。
可孙思邈的确有大神通、大智慧,不但制止了楼观道天涯的为乱,还杀了李家道的李八百,或者也控制了王远知,因为茅山道一直并没有大的动作。这些人均是杰出之士,若是为乱,当起滔天波澜。可这些人在孙思邈的压力下,只能暗中行事。孙思邈剩下的时间,当然不是傲啸天下,做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只是将剩下的事情交给虬髯客处理,然后改攻医术,普济天下,整理千金方,造福后世。
他这种方法,或许离太平道的大道有些遥远,但无疑是最切合实际的做法。
太平道遗患无穷,孙思邈凭借一己之力,约束太平道为祸,力挽狂澜,联手佛祖僧粲、隋帝杨坚,终于让天下回归太平数十年。
这样的人,怎么能让萧布衣恨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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