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治安疏》,海瑞眉头紧皱:“陛下,《治安疏》有何问题?”
“海卿,你觉得《治安疏》是你的荣耀,还是你的痛苦之源?”
海瑞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当然是荣耀!臣上书是为民请命、致君尧舜。这是臣最大的荣誉!”
“那海卿,那在诏狱最后一天,狱卒张罗酒菜请你吃饭,你为何在听说先帝驾崩后,会把吃下去饭菜都吐掉,直到哭得昏厥过去?”朱翊钧看到了海瑞的变化,自信的问道。
“听到君父驾崩,难道我不该悲伤吗?”海瑞粗重的呼吸变得混乱起来。
“你哭就哭,干嘛还把吃下去的饭菜都吐出来?”朱翊钧直视着海瑞,不让他目光躲闪道:“你那时的反应根本不是因为悲痛,而是因为可以官复原职吧!”
“但当时的你察觉了自己心中阴暗的想法,而感到自责,才惩罚自己将饭菜吐出吧!”
海瑞被朱翊钧看得面红耳赤;但好的是,海瑞的双眼终于恢复了人的神色。
“在你出狱之事,得知二位公子死去,你是不是认为是因为自己骂死了先帝,所以招来了天谴,收走了你视若性命的两个儿子?!”
朱翊钧步步紧逼,不给海瑞留下思考的空间。
“难道不是如此吗?”海瑞怔怔出神的看着面前的朱翊钧,眼角留下了悔恨的泪水。
“当然不是!因为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天人交感,根本就没有什么天意!更不存在所谓天谴!两位公子之死只是意外和疾病而已……”
朱翊钧此言可谓是真正的离经叛道,将过去的儒家学说贬得一文不值。
“那不过是董仲舒之流篡改阴阳家的学说,取悦皇帝的歪理而已!在他之前,可从未有儒家先贤提过什么‘天人感应’。”
朱翊钧继续说道:“不信的话,海卿请随朕来。”
听到朱翊钧的话,海瑞看皇帝在挑战自己的毕生所学,便愤怒地跟着朱翊钧向窗边走去。
“海卿,你认为彩虹是如何形成的?”
海瑞丝毫没有犹豫,“当然是因为有龙的存在啊!”
“哦?那在这种艳阳天中可会出现彩虹?”
“不会。”
“那海卿请看此物是什么?”
朱翊钧拿出一个小型三棱镜摆到了阳光之下,让其绽放在后面的一张白纸上。
霎那间,七彩色光闪现了出来。
“海卿,难不成这一块小小的玻璃里有龙?”
朱翊钧看着莫名其妙的海瑞问道。
“这应该是由于陛下手持的缘故。”
海瑞海不可认输。
“哦?那你自己拿着试试。”
朱翊钧将三棱镜递给了海瑞,海瑞一试,竟也在身后的白纸上投出了七彩阳光。
“海卿何解?”
朱翊钧紧追不舍的问道。
海瑞呜呀了两声,没有说出话来。
“海卿,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根本不是儒家说的什么唯一的“理”!”
...
汉儒先贤告诉他们,这世上是存在唯一真理的。
这个唯一的真理,是世间最根本的法则,便是所谓的‘理’。只要悟出那个唯一的理,就可以明了世间所有的一切。
这份诱惑对于读书人来说太过有诱惑,他们一直在苦苦追寻,但千百年间都毫无所获。
后来程朱理学出世,告诉他们‘格物致知’的道路。
这下才有了方向,可他们按照朱老师和程老师的指导,怎么也格不出那个唯一的理来,于是又有无数读书人疯掉了。
直到横空出世的王阳明,大声告诉读书人,根本不用那么麻烦,大家苦苦追寻的那个‘理’,就在所有人心中,只要你为善去恶就是格物,然后你凭这点良知,知行合一,便足以指导自己的一生了……
这才使许许多多读书人,终于挣脱了理学的枷锁,走出了求道的死胡同,心灵得到解放,成为了阳明心学的信徒。
但海瑞这类人却认为王阳明是在避重就轻,自己还钻在死胡同里,不肯出来。
...
听了朱翊钧的话,海瑞才终于找回了一点精神,“陛下,臣想回屋子去想想。”
“好,海卿,这件三棱镜也交给你了。”
“谢陛下。”说完,海瑞便向宫外走去,虽然身体仍在摇晃,但是脚步却坚实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