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赌技

    得势牌术好，失势赌技烂；

    莫怨运气差，应知人情变。

    赵匡胤在街上走了一个来回，并未见苗先生的卦摊。眼看日已西沉，不少店铺上了门板，街上行人越来越少，他不敢再逛，也不敢住店，来到僻静背街，寻找夜晚藏身之处。

    他穿过两条小巷，来到一片杂树林边，见树林中有一所庙宇，两边的钟鼓二楼，俱已坍损，墙垣檐角，零落崩残，料想无人在内，便走进去，将供桌上灰尘抹去，放下行李，跳上去，枕着包裹，和衣而睡。

    他一边在供桌上烙烧饼似的辗转反侧，一边长叹着：“唉，我因一时性起，杀了女乐，烧了御勾栏，抛亲弃室，避难舅家。心想过个庸碌日子，不想又被人发觉捉拿。如今惶惶如丧家之犬，吃没好地方吃，玩没好地方玩，伎院不敢进，赌钱没地方赌，这苦日子何时是个头？难道我的命就这么苦吗？”

    他口中哀叹的是今日之苦，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浮现的却是过去吃喝玩乐的甜——

    “唉，汴京城那饮食才是正宗，这小城镇全是些胡辣汤烩面油条包子。说包子，王楼山洞梅花包子才叫包子，那馅味道妙极了，可那时候怎么不觉得呢？金梁桥下刘楼，曹门蛮王家、乳酪张家，州北八仙楼、戴楼门、张八家园宅正店、郑门河王家、李七家正店，景灵宫东墙长庆楼、李家香铺、曹婆婆肉饼、李四分茶、——那家都比这乡村野店饭菜好！

    “所谓饭菜，是百味羹、头羹、新法鹌子羹、三脆羹、二色腰子、虾蕈、鸡蕈、浑炮等羹，旋索粉、玉棋子、群仙羹、假河鲀、白渫齑、货鳜鱼、假元鱼、决明兜子、决明汤齑、肉醋托胎、衬肠沙鱼、两熟紫苏鱼、假蛤蜊、白肉夹面子、茸割肉、乳炊羊、羊闹厅、鹅鸭排、蒸荔枝腰子、还元腰子、烧臆子、入炉细项莲花鸭、签酒炙肚胘、虚汁垂丝羊头、签鹅鸭、签鸡、签盘兔、炒兔、葱泼兔、假野狐、金丝肚羹、石肚羹、假炙獐、煎鹌子、生炒肺、炒蛤蜊、炒蟹、渫蟹、洗手蟹、炙鸡、燠鸭、脆筋巴子、姜虾、酒蟹、獐巴、鹿脯——唉，烩面胡辣汤油条包子也叫饭，萝卜丝掺两片肥猪肉也叫菜？若是当年，这乡村野店的东西喂狗我也怕狗吃了拉稀！

    “汴京城那些果子可真有味道！那炒银杏、栗子、梨条、梨干、胶枣、枣圈、桃圈、核桃、海红嘉庆子、林檎旋乌李、李子旋樱桃、煎西京雨梨、镇府浊梨、河阴石榴、河阳查子、西川乳糖、狮子糖、霜蜂儿、橄榄、温柑、绵枨金橘、龙眼、荔枝、林檎干、枝头干、芭蕉干、人面子、巴览子，素签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角儿、鸡头穰沙糖、甘草冰雪凉水、荔枝膏、梅子姜、芥辣瓜儿、细料馉饳儿、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刀紫苏膏、金丝党梅，都是蜜饯精制过的，锦盒装着，真是看着也舒服。在这乡村小镇，少有卖果子的，就是有，也是些桃李杏梅一类贱果，或是饼干、炸散子、茶食一类粗货，并且是路边摆个摊，落得满是灰，看看就恶心，别说吃了！

    “王楼前的獾儿、野狐、肉脯、最有名；梅家和鹿家的鹅、鸭、鸡、兔、肚、肺、鳝鱼包子也算可以；刘家鸡皮、腰肾、鸡碎、羊头、赤白腰子、鹑兔、鸠鸽、螃蟹、蛤蜊，作工最精细；郑门河王家的酥蜜食、枣砂团子、香糖果子、蜜煎雕花，也算有特色；李七家正店的旋煎羊、白肠、鲊脯、冻鱼头、姜豉子、抹脏、红丝、批切羊头、辣脚子，手艺也不错；长庆楼那冬月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脍……”

    赵匡胤想着想着，涎水顺着嘴角直滴达。

    “质量好，作工细，并且店店都有厅院，廊庑掩映，排列小子，吊窗花竹，各垂帘幕，命伎歌笑，各得稳便，这乡镇小店，难见个母的店小二，有一个也是黑粗傻胖，夜叉似的……”

    他从酒楼想到勾栏院，从马行街想到和乐楼，又从鹩儿市想到鸡儿巷，不由得浑身燥热起来。

    “那个菊儿，真会浪……那个杏儿，太会勾引人了……那媚儿也够味儿……”

    赵匡胤躺在供桌上，过往吃喝漂伎的片断正在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飞旋着，呼么喝六的赌博声突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这破庙附近，怎的有人赌博？听这声响，好像不远。终究也睡不着，何不过去看看，消磨些时间？”

    赵匡胤有吃喝瘾、漂瘾，也有赌瘾。意漂毕竟是望梅止渴，而真实的赌博就在眼前。他跳下供桌，手提行李，出了大殿，顺着响处，一路寻去，走不多远，便望见西北角上隐隐露出了灯光。

    他近前一看，果然是五个人在侧首一间配殿里耍钱。

    他早忘了自己身份，不管好歹，两三步走进殿门，说道：“各位兄长，真的好兴致，小弟打扰了！”

    赌场上总共五个人，各自坐着一块砖头，围着一个破盆，正在玩掷骰子。

    上座的一个老年赌徒抬头看看赵匡胤，身体暗中抖了一下，挑挑眉梢答道：“好，好，请坐，请坐！”并热情地挤了一个空儿，让赵匡胤坐下。

    待赵匡胤坐定，那人将赵匡胤又看了几眼，问道：“听客官口音，是陕西人吧？”

    赵匡胤见他将自己汴京口音听成陕西，心中笑他见识少，还充老江湖，嘴上却顺嘴开张：“老兄见多识广，家住陕西华州！”

    “到此经商吧？”

    “对，做些大米买卖？”赵匡胤顺嘴答道。

    那人长叹道：“如今生意难做呀，价格说涨就涨。大米昨天还是一两银子一担，今天就涨了二钱！”

    赵匡胤顺杆儿爬：“就是，我买米十担，多出了十多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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