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叠枫似乎完全没听到他的话,仍是睁着眼睛盯着他,许久,突然将那酒坛一扔,转身便走。
“哎哎!”汪云崇慌忙伸手去救那酒坛,另一边手拉住南叠枫,道:“你怎么乱丢啊,这可是难得的好酒。”
南叠枫转回头来,道:“这可是大人先扔的,在下只是依样画瓢罢了。”将自己被汪云崇握住手腕的左手抬起,道:“大人何不先松手,让在下点个灯?”
汪云崇笑笑,松开五指,南叠枫取出火折,将方才被汪云崇熄掉的烛火悉数点起。
汪云崇看着他挨个地点灯,屋中渐渐明亮,那张动人心魄的脸渐渐清晰起来,这才伸出两根手指来,道:“纠正两个错处。第一,那酒我是要给你,可不是乱扔的;第二,我已经不是什么大人了。”
南叠枫淡淡瞧他一眼。
“唉?”汪云崇一手抱住酒坛,奇道:“你不惊讶?”
“我惊讶过了。”南叠枫缓缓走回来,道:“但是方才一边点灯时,我已经想明白了。你背婚抗旨,有这颗脑袋在已经很不错了,官位自然是别想要了。”却不知为何,说完这话时神色微异,轻轻偏过头去。
汪云崇低头笑笑,算是默认,抱着酒坛在桌旁寻了一张椅子坐下,道:“你这地方倒是不难找。”
“本来就是小本生意,再开在个难找的地方,还如何糊口?”
汪云崇呵呵一笑:“这倒是,这倒是。”
“你不要告诉我,你离开卫督府便无处安身,只好来我这里落脚。”
汪云崇诚恳地点点头,一副“就是你说的这样”的神情,待南叠枫再要开口,阻拦道:“你先别拒我,我可有个很好的理由。”
南叠枫挑起一边眉。
汪云崇将酒坛搁上桌,直起身来,一本正经字正腔圆地道:“你答应过,陪我一晚的。”
南叠枫直听得双腿一软,几乎要站不住,心下大大咒骂。
这个混蛋,居然还念念不忘这个事情!
汪云崇借着朦胧的烛火去看南叠枫的反应,心中暗暗好笑,转过身来一边拆解酒坛的泥封,一边道:“看你这么为难,我现在又这么落魄,咱们各退一步,坐过来陪我喝几杯罢。”
南叠枫横他一眼:“我哪里答应过你?”
汪云崇置之不理,从袖子里摸出两个小酒杯来。
南叠枫心下叹气,移步走了过去。
两个酒杯相继满上,浓浓的酒香扑鼻而来,密实而无显露,杯底坛中无半丝沉积杂质,果然是有年头的好酒。
南叠枫轻轻一嗅,紫檀、当归、公丁香、广木香……
“竹叶青?”南叠枫推开递到面前的酒杯。
“你也识得?”汪云崇推回去。
南叠枫再次推开,皱眉道:“我不能喝酒,不是跟你说过么?”
汪云崇再推回去,道:“没让你喝,放在手边而已,省得我一人独酌,闷。”
南叠枫好笑起来:“你也会闷?”
汪云崇不置可否,低头连饮三杯,忽然叹出一口气,道:“十五岁那年我第一次饮酒,喝的就是师父藏了十三年的竹叶青,那一天我醉得人事不醒,师父却在那个时候授我独门的调息之法,竟真是难得的记得根深蒂固,那之后我喝酒便再没有醉过。十八岁时,师父把我带到京城然后只身远走,临别前就给了我这坛竹叶青,从此再无音讯。”轻轻用指腹敲敲坛身,喃喃道:“不知过了十年之后,这一模一样的竹叶青,还能不能醉得了我?”
南叠枫突然恍悟过来,汪云崇此刻感叹,并非为弃官远走而慨喟,而是发现辗转多年,却又返回到初时的形单影只,从此孤落寂寥。
倒是……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汪云崇有些愣神,南叠枫拿过一边的酒坛帮他斟满,道:“你师父……是不是就是‘六月雪’?”
汪云崇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你猜到了。”
“十八岁在江湖上成名,一人深入轩成暗营救出澜妃娘娘,二十二岁便抓到了逍遥七年多少高手都无可奈何的大盗谢昭,二十三岁做到十二卫总领,就算再天赋异禀,有本事教出这么个徒弟的人,一定是个不世出的高手,却不知为何江湖上不闻其名?”
“呵呵呵,”汪云崇低笑起来,伸手握住南叠枫左手,道:“我权当你是在夸我了。”
南叠枫大翻白眼,直想戳戳此人脸皮到底有多厚,抽回手来,道:“你不想说?”
“人喝酒的时候都多话,”汪云崇毫不介意南叠枫挣脱他的轻握,道:“况且我身上现在什么担子都没有,有什么不可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