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箴去了前街还鞋子。
许静秋叹了口气,打开柜子,将压箱底的衣服翻了出来。玫红色的洋装,满是细纹的手慢慢抚过华丽的衣服,许静秋一咬牙,一把将洋装撕开。
第三天,章士箴、章士诚、顾冽、章远祥四个一人一双靛蓝色的新鞋子。
除了章士箴,其他三个小的都高兴得不得了。
“娘,我想去学徒!”入夜,章士箴伏到母亲身边低声说。
“不行。”许静秋就着油灯,手上一刻不停地赶着针线活。
“娘,不耽误读书。六叔说我可以跳级。”章士箴一脸笃定地说。许静秋看着儿子那张与丈夫极其相似的脸心里发酸。
“娘。我真的可以的!”章士箴抓住母亲的胳膊低低哀求。
儿子手上的老茧划着自己的胳膊,看看儿子指节粗大有些变形的手,许静秋紧紧皱起了眉。
“章士箴。”徐渭将章士箴昨天上交给他的手工活中的一个拿出来。章士箴微微皱眉,“徐老板,这个盒子做得有瑕疵吗?”
见少年老成的章士箴一脸认真,徐渭笑了,“这个送给你!”
“徐老板,这?”章士箴不解地看着徐渭。
徐渭笑笑,“明天你就要去省城读书了,没什么送你的,就把这个送你好了。你拿着它讨媳妇用!”
说着徐渭咧嘴笑了,目光里却流露出无限的遗憾,章士箴这样的孩子终是得展翅高飞的,他那点儿小买卖人家哪能稀罕呢?可怜闺女还一厢情愿地苦巴巴的盼着他,徐渭叹了口气。
“谢谢,徐老板!”被徐渭戳穿心思,章士箴有些尴尬,也真心不想推拒,将那个锡制的雕花小盒接了过来。
章士箴在雕制这盒子的时候已经收到了省城高中的录取通知,少年的心有着小小的志得意满。一面雕琢,章士箴脑子里涌起的都是父母相拥而舞的画面,若有一日,得一佳人,与之共舞,与之偕老。
点点滴滴的心意,都透在这盒子里,精巧唯美,至心至意,行家徐渭哪里会看不懂。
将盒子交上去的时候,章士箴还在想,以后有了余钱定要亲手再制一个。如今这个,徐老板肯送给自己,章士箴自然不会拒绝。
章士箴一家苦了许多年。
沉浮乱离,爱恨悲欢。
孔言死后,还没有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的章士箴迎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顾同和站在章士箴面前,看着这个已近不惑之年的后辈,难以抑制地热泪盈眶,“我回来晚了,让你们受苦了!”
三十余年,顾同和方才重回故土,知道这些年的变故之后,心里愧疚。
当年,章远祉接受了顾同和的建议将现银折成美元分笔存进银行。顾同和从海难逃生,被人抓去做了劳工,辗转逃离,到了香港的时候,这边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香港,顾同和找到了他和章远祉的律师朋友,想把章远祉和他联名存下的钱取出来带回老家。哪知却遇上歹人,那律师见财起意想害死顾同和,顾同和失手将其打成重伤。从此隐姓埋名匿身于香港市井。
守着巨额财产,顾同和小心度日,直到他的恩人也是他的第二任妻子阮河过世。
“阮河收留了我,她是个轻度精神分裂症患者,我不能离开她,也不敢以顾同和的身份露面。姚之杰知道我没离开香港四处抓我。”顾同和笑笑,自己通行证上的名字,阮大同。
“现在我终于可以把这笔钱物归原主了!”顾同和重重地吐了口气,心中的担子放下了,人也分外轻松。
“还有我的儿子。”顾同和拉过身边的少年,“他叫顾濂。他以后会留在这里,他的根在这里,以后他就是你的人!全听你的差遣。”
“顾叔。”章士箴凝眉,没有丝毫的意外之喜,只有浓重的悲哀。顾同和守着的岂止是一份钱财,这份情谊,他章士箴承不起。差遣他的儿子?那哪里可以。
“大哥,我以后可以叫你大哥吗?老爸说了,我以后就跟着你混了,你可不要不要我呦!”顾濂笑嘻嘻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重。
章士箴犹豫地看了顾同和一眼,顾同和哂然一笑,“这小子跟我当年一个毛病!我得找人治治他!你得帮我!”
顾同和原叫顾三癞子,是个市井混混,干得都是不入流的事情,扒窃,赌博,诈骗,给妓院看场子,甚至逼良为娼的恶事他都干过。
后来遇到章远祉,被章远祉制的服服帖帖的,才走了正道。章远祉给他起了个文气的名字,顾同和。又让他到章家学堂认字读书。顾同和本就聪明,两三年下来,竟彻底脱去了混混的皮,成了像模像样的体面人。
顾濂一咧嘴,不高兴地嘟囔,“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老子?”
章士箴听了脸一黑,小子果然欠收拾,当即同意收下顾濂。顾濂“不负众望”,果然是个坑蒙拐骗的行家里手,加之从小在香港长大花花肠子更多,着实令章士箴狠狠头疼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