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我们来做些睡不着时能做的事。”他的声音放低,像吐气。
睡不着时能做的事?一个男妖和一个女人躺在床上,睡不着,能做的事……这些字眼串联起来,变成暧昧。
“你怎么又往那、那方面想?!”色情的方面!一定是!绝对是!没有第二种可能!她没有说些撩拨人的放浪言词吧?她明明和他说着认真的事情,那、那他为什么又亢奋起来?
“你在说啥呀?”梼杌一把扯开她身上的棉被,春夜的空气带着些微沁冷袭向她,她发出细微尖叫,还来不及挣扎,却发现梼杌不是将她压进床榻里动手动脚,而是拉起她。“睡不着,我带你去夜游。”
夜、夜游?
上官白玉楞楞地被他拉出床幔,他替她套上鞋,他打横抱起她,他踏进月夜中,展开背上巨大的黑羽翼,凌空飞腾。
直到她看见整座城都在她脚底下几十尺远,她闭紧双眼,死命抱住他的脖子,放声惨叫……
死法,有太多太多种,病死累死气死撑死饿死溺死噎死吊死被马车撞死……但她不想从高空坠下,像块豆腐,啪哒一声,碎成豆腐泥,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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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游,她这辈子想都不曾想过的荒唐事。
梼杌带坏人的本领,很高竿。
她,还不曾将别人家屋顶当道路,悠哉地走过去跳过来。
也不曾,如此靠近柔和的月娘,好似伸长手就能触抚到它。
“我们要去哪里?”她慢慢习惯了在天际飞翔的沁寒,勾在他颈后的双手微微泄漏出一丝紧张,不过他将她抱得很牢,没有自高空坠落的危险,她逐渐没那么害怕,声音终于不再颤抖。
“玩水。”他说完,黑羽翼收势,俯冲而下,以惊人的速度下坠。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上官白玉从不知道自己的一口气可以如此之长,绵延不绝。
一大片的海,染上夜色,黑漆漆深不见厎。
扑通!上官白玉知道自己和梼杌掉进海里。
糟糕,要淹死了!她不会泅水,从小到大几乎没有机会碰水,除了洗脸沐浴净手等等等等之外……
咕噜噜……咕噜噜噜噜……咕噜?咕?
肺叶、口腔、鼻腔,完全没进水,她的短暂屏息,显得多余。
上官白玉张开眼,发现自己是在海里没错,但是周遭海水退离她一臂远,不沾湿半分衣衫。仔细一看,她与梼杌被包围在透明的光球里,持续下潜,原本阒暗的海,因为梼杌的法术蔓延出几十里白光,照亮眼前所有景物,她看见水波,看见受到惊吓而纷纷游远的鱼,也看见宛如被风拂动的活泼水草。
“梼杌……这里是……”
“你不是要玩水?”
“呃,我以为所谓的玩水,是在溪畔踩踩水、捞捞鱼之类的活动……”她和他的认知有很大的落差,她想,没有哪个人类会以为这样叫“玩水”吧?
“这里的水才多。”梼杌长臂一探,从海中捉住一条七彩鲜艳的鱼,放进她掌心。“喏,捞鱼。”
活跳跳的鱼一离水,挣动起来,上官白玉赞叹它的色彩美丽,下一个动作却是学梼杌将手臂伸出光球外,把鱼儿放回属于它的天地,让它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
她回头,看到更多鱼儿从光球旁优游而过,她看傻了,这种鱼类,她没有瞧过,它们不是餐桌上的佳肴,也不是上官府里小小鱼塘豢养的锦鲤,鱼鳞的光芒反射出梼杌的术法白光,像一颗颗发光的星辰。
“那是金碧鱼。”口感滑嫩如丝。后头这六个字,不适合在上官白玉微张着红唇,视线被它们牢牢吸引的这个时候说,梼杌难得清楚何时闭嘴最妥当。
“那是鱿。”他指着另一种完全不像鱼的生物。通常人类拿它来煮羹,她这种养在深闺的姑娘,或许见过它被做成丸子的形状,却不可能见过它新鲜活泼的模样。
突地,一只比人还大上许多的大鱼迅速游来,一头撞上光球。光球微微震动,上官白玉吓得缩在梼杌怀里,梼杌怒目横眉地瞪过去,凶恶大鱼定住不敢再动,上官白玉确定自己看见大鱼那布满尖刺的嘴角僵硬地怞搐,用着比游来时更快的速度游走,或者说“逃走”更合适。
“那是鲛。”脾气不怎么好,肉质也沙沙的家伙。
“我以为……鱼都只有这么丁点大……”她用双手比画出巴掌大的尺寸。
“我带你去看鲸,你才会知道什么叫吓到。”看她怔忡时的傻模傻样,让他更加兴致勃勃。
“你是说……‘鲸吞蚕食’里的那种鲸?”书里看过,听说是像天一样大的鱼,她以为是虚构出来的。
“对。”说走就走!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吃万条鱼,不如游万里海。
产珍珠的大蚌,鹣鲽情深的夫妻鱼,圆圆伞状的蜇,不小心碰着了就会鼓胀身体的皮鞠鱼,浑身长刺的鱼,像蛇的鱼,最后她真的亲眼看到了鲸,它巨大得让她张着小嘴,久久无法合上。
她忍不住探手,轻轻摸它一把,它没有发觉,维持缓慢前行的温吞速度。
“好滑哦……”指腹传来的触感新奇好玩,让她忍不住又多摸几下。
“想不想看海龙?”梼杌好似嫌她还不够惊吓,又抛来一种只曾在书上读过的生物。
“海龙?”她双眼发亮,比金碧鱼的光芒更加耀眼。
“走,我带你去看。”
果然如他所料,她是个多贪心的女孩,上官府那座小小囚牢,困住她的视野,抹杀她的好奇心,他知道她喜欢她所能见到的这些,因为她笑着,不是人类姑娘笑起来遮遮掩掩、不露齿、不出声的方式,她开怀朗笑,会惊呼,会怞息,还会不断追问他更多更多问题,仿佛永远也无法餍足。
她的心愿,飞起来、玩水、找个地方放声大叫、喝酒,他会一项一项帮她实现,若她有新的心愿,只要她说,他就会陪她做到,即便是她开口说想上月宫去瞧瞧,他也会带她飞上去。
他要让她看得更多,看得更宽,看到和他一样的东西。
可惜海龙不像一般鱼儿无害,也不像大鲸温和,尤其……梼杌是硬闯进深海龙宫,将一班虾兵蟹将惊动而出,大声嚷着要海龙王站出来给她看的无礼态度,连上官白玉都觉得不好,当然无法期待海龙王有啥好脸色招待他们。
“又是你!梼杌……”龙首人身的粗犷身影从成串珍珠帘后走出来,见到梼杌,立刻躁起珊瑚双剑备战。
“我今天来,不是找你练拳头,你站着别动就好。”梼杌没亮兵器,只动嘴。
“你以为你叫我别动就能偷袭我吗?我敖雍是什么角色……”
梼杌才不管他吠什么,轻按上官白玉的肩,要她瞧仔细。
“你看,龙。不过这不是他的原形,他变回原形的话会比较有看头,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龙舌如剑……喂,姓敖的,变回那条能来看看啦,我用讲的她听不懂,有个**在面前比较好对照。”梼杌命令那位龙宫之主,像在命令一条狗一样。
“你……你两百年前才将我的生骑蛟神给活活绕三圈再打死结弄死,我没去找你算帐就很便宜你了,你还有胆踏进我的地盘,命令我做这做那?!”大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挖起来的仇,再记上一笔!
上官白玉跳出来缓颊,“对不起,请别责怪他,是、是我说想看龙的,抱歉吵醒您……”
“人类?!”敖雍指着上官白玉大嚷。
“是,我是上官白玉,请、请多指教。”她福身,和无礼的梼杌形成强烈对比。
“指什么教什么?不准对他弯身鞠躬,他是我的手下败将。”梼杌下颚扬得高高的,冷睨敖雍。
“梼杌!”上官白玉莲足轻蹬,制止梼杌再吠下去。
最惊人的是,梼杌抿抿唇,真的乖乖闭嘴,还窝囊地将头转开。
敖雍从没见过这般温驯的梼杌,从长眼睛开始就不曾见过。他带着一个人类女子到龙宫来,只是为了让那女子瞧瞧什么叫“龙”?梼杌转性啰?
上官白玉继续向敖雍致歉,“我以为龙和鲸都是在海里游呀游的,远远就能瞧见,却没想到害您从睡梦中被扰醒,真的非常抱歉,我们马上离开……”
“慢着!”敖雍一喝,周遭虾虾蟹蟹全亮出双边的大螫宝刀挥舞。
梼杌立刻右手一弯,护佐她的同时,骨身大刀从他臂膀延伸出来,雪白通透,迸发斗气,顿时龙宫里雷电交加,眼看战火就要一发不可收拾。
“你只是想来看看‘龙’?”敖雍右手高举,要虾兵蟹将不许妄动,他再次向上官白玉确认。
“呃……嗯。”因他突然提问而略显迟疑的她,随即点头。
“好啦好啦,给你看一眼,到外面去,我变给你看。”龙宫里太小,他的法相一出就会压垮这儿。
上官白玉微楞,看着敖雍率先往宫门外走,梼杌勾住她的腰,立时跟上。
敖雍长啸一声,跃身朝广阔的海洋而去,瞬间光芒四射,从光芒的中心点窜出巨形龙影,龙啸震天,水波溅滥,连在光球保护之中都能感受到这股震天动地的巨撼,水面下如此,水面上怕是波涛汹涌……
比先前她见到的人形“敖雍”更大上千百倍的巨龙在眼前盘踞,墨绿色的磷满布其身,绿中带蓝,蓝中带金,蛇状长躯不住地蠕动,有力的尾巴一划,成千上万的泡沫随即冒出,像置身云雾之中。
“哇……”上官白玉完全像个见着新奇玩具的孩童,掩不住惊呼,黑眸瞠得大大的,将前方这稀罕特殊的神兽纳入眼帘,它比任何一本书上描写得更大更有气势。
好棒,她竟然在有生之年能见到如此特殊的龙神。
“满足没?”敖雍问她。
“您好漂亮哦!”她诚心夸赞,夸得敖雍脸红起来。
“如果你想摸摸我的龙角,我就忍耐一下让你摸两把。”敖雍不讨厌被这么有礼数的小姑娘触碰。
“可以吗?”她想摸,当然想摸。
“嗯。”总比被梼杌打趴之后,动弹不得时才被她摸角来得好。
上官白玉小心翼翼地靠近,先用食指指腹试试触感。毛茸茸的,金色细毛包覆在像鹿的双角上,很柔软,但茸毛底下的角又很刚硬。
“够了够了够了!要摸摸我就好!”梼杌这次不让步,一把将她柔软小手拢回自己掌中。他讨厌看到她触碰敖雍,更讨厌看到敖雍一副很想叫她继续摸摸它龙头和龙鼻的模样!
“梼杌,等一等嘛,再摸一下就好!我摸摸看它的鳞片……”
“要摸可以,我把它们一片片全拆下来之后你爱怎么摸就怎么摸,天天摸夜夜摸我也不会多吭半声。”梼杌臭着脸回她,凶狠的眼神射向敖雍。
摸他都没摸得这么勤快过,每回替他缠伤口时还会羞怯地别开小脸,面对他厚实的胸肌,就没有一摸再摸的高度兴趣,现在对一条小小的破龙这么喜爱干什么?!
“小气鬼!”上官白玉用她所知道最恶毒的词儿嘘他,可惜这词儿的杀伤力简直等于零。
“随便你爱怎么骂,走了!”被骂小气鬼算什么?无关痛痒,况且他应该算是小气妖啦!
“上官白玉。”敖雍叫住她,上官白玉回头,看见一条鱼儿叼着大贝珠朝光球游来,鱼嘴一松,大贝珠落进光球里,她下意识地摊掌承接。“送你。”
“谢、谢谢!谢谢您!谢谢……”它的声音,随着梼杌在光球里振翼窜升时消失得恁快,再眨眨眼,哪里还有光球的踪影。
“王!您怎么让凶兽梼杌就这么走掉?”虾兵牢一弹一跳地来到敖雍耳畔嚷道:“这样他日后会更嚣张、更狂妄,将咱们龙宫当成自家厨房,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是呀是呀,而且……而且您竟然乖乖应了他的无礼要求,他要您回复法相您就回复法相,岂不等于任他予取予求?!”虾兵乙也弹到敖雍耳边直吠。
敖雍的态度倒是慵懒无谓,龙身一甩,水波激涌,当泡沫散去,又从大龙变回半龙半人,泅着水回到龙宫。
“比起和凶兽梼杌耗费几天几夜的体力缠斗互殴,你们不觉得这样省事许多吗?瞧,我现在还能躺回我的大蚌壳床上,搂着我心爱的鳗妃好好厮磨。”敖雍打了个哈欠,他才不像梼杌好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他的做“龙”宗旨。他挠挠龙须,散漫地道:“而且,那个叫上官白玉的女人散发出好干净的气息,让我想起了当我还是条小龙,在天池里悠悠哉哉等长大时,那个总会拿仙果来喂养我的温柔天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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