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刘盈点了点头:“不过在姑姑说之前,朕想先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少年微微地垂下头,修长的手指摩挲在酒樽上,酒水映照出他一张年轻而俊朗的面孔,只是那眸中的忧色,却泛着沉重的光芒。
“从小,我就羡慕如意皇弟,因为戚夫人总是会陪着他。他不开心,戚夫人会为他擦掉眼泪,哄着他,直到他笑了;他生病了,戚夫人会一直陪在身边照顾;她犯了大错,戚夫人会为他揽下和挡阻一切的过错。每次看到他们母子,我才知道这世间的母爱,就该是那样的‘宠溺’,甚至是‘纵容’。人人都说,戚夫人教子无方,说如意从小就残暴不仁,而我羡慕的,却正是这样一个他,是一个有母亲始终宠溺,始终纵容的孩子……”
“我的母后,她像一个圣人,她母仪天下的光环笼罩着世间的每一方土地、每一个子民;她圣洁的光环,照耀着大汉皇宫的每一寸角落,甚至是每一个卑微的下人。却唯独,与我失之交臂,我是唯一被她遗忘的尘埃,遗忘地彻彻底底……”
小雅突然觉得心里有沉重的巨石压着,她想要上前抓住少年,她轻轻地摇着头道:“皇上,不是那样的……”
“姑姑听我说完!”
少年的手指紧紧扣着酒樽,因为太过用力,指尖渐渐地泛起苍白:“我有记忆以来,唯一一次躺在母后的怀里,是那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母后亲口答应我,不会离开我更不会丢下我。可是当我一觉醒来,她却走了,从此三年不见踪影……”
少年缓缓地走向窗口,窗外的雪还在纷扬地下着,天寒地芒,苍白的大地,就如他此刻的心境一般的荒凉,荒凉到无止无境,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人人都说,母后曾经是西楚霸王项羽的妻子,她带着毁灭大汉国的仇恨嫁给父皇,也曾有人告诉我母后的过去。我一直努力,努力不想让自己去想她曾经的身份;我不想去分辨他们上一辈子的恩恩怨怨;不想再去想,母后丢下我的那三年,到底去了哪里,又是为了谁?”
“可是……”
“可是,纵然我不去想那一切。但在那三年中,我却清楚地记得,是谁对我嘘寒问暖,是谁像对如意一样喂我吃东西,是谁关心我的课业,照顾病重的我……纵然你们都说,她是虚情假意,是有目的地对我好,可我却是真的开心。就算戚姨娘,她真的是假情假意,可是小雅姑姑……”
突然,少年帝王仰头饮罢一樽烈酒,喉咙一片辛辣的苦涩,穿过整个心扉,蔓延出几滴隐忍在眸中的泪花。狂风呼呼地打在泪水浸湿的脸颊,干辣辣地疼。
“莫说真情真意,”少年突然冷冽地回过身子,凝视着立定在远处的小雅,冰寒的目光突然一点点地冷厉起来,声音那般大:“我亲生的母后,她对我可愿付出一样的虚情假意?有吗?没有!哪怕虚情假意,哪怕是敷衍于我……她都没有!没有!没有!”
“在我三岁之前,所有母爱的感受都来自于雅姑姑,三岁之后,所有母爱的记忆,都来自于戚夫人……”
少年突然将手中的酒樽,奋力地抛掷出窗外,雪那么大,酒樽被抛出了很远很远,才终于落在厚厚的白雪上,竟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远远地望去,在这风雪飘扬之下,那支酒樽孤零零地倒在了苍茫无际的雪地中,像是一个迷了路,抑或是被抛弃的孤苦无依的孩子。
这一刻,小雅才恍然发现,原来这个孩子,他并非是是非不分,更不是被戚夫人的动机蒙蔽。他那么聪明,他什么都懂,可是他背负着这样一个身世,他毕竟是刘邦和夫人共同的孩子,他身上流着“刘氏”的血……
风雪无情地嚎叫着,呜咽地卷起世间的炎凉。小雅依稀记起,当年夫人在得知怀有身孕时,想要亲手勒死腹中的胎儿,是她拼命地哀求,才保住了这个孩子;然而,在乌江的江畔,却恰恰是这个夫人一心想要抛弃的孩子,绊住了她的脚步。她终是不忍心地回头抱住了他,而这孩子,也最终成为夫人与项王间——生死横亘的绝壁。
宿命的风,真是一个奇迹的轮回,它让每一个人处于轮回之中,却永远无法掌握它的风向。它的风力打到哪里,指向哪里,你就只能被吹送到哪里,毫无选择……
“皇上……”小雅缓缓地走向刘盈,却分明看到少年俊朗的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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