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三月底,林茜带了张涵回了趟娘家。
父母都很高兴。欣欣明显长胖了。林茜说:“你一天太吃好了,驾式长,二天要长到三百斤。”
欣欣笑着说:“哪些啊,我才长不到三百斤哩。”
张涵一回到家中,拉着外公嚷道:“外公,唱我好比。”
这个娃记性好得很,听了一回京剧,那里有一段开始就唱的:“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我好比浅水龙被困在沙滩。”张涵就记住了一句我好比,每次回家总要拉着外公唱:我好比。
外公就说:“好,就放我好比。”一会儿收录机里飘出: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的声音。父亲和张涵都跟着唱,唱了一阵,张涵走出来,拉着外婆说:“外婆,要个帕子。”他的习惯是手里拿张帕子跟着音乐起舞,他理解的跳舞就是转圈圈,母亲说:“你一回来就要帕子,我那么多帕子都遭你整得没见了。”
边说边起身去找帕子,没找到就说:“把这个搭沙发的帕子拿去耍。”
张涵高兴地拿了帕子,林茜说:“谢谢外婆嘛。”
他咋个说:“不谢谢外婆。”
母亲笑了:“这龟儿娃就象你妈小时候一样呢。”林茜小时候就是喜欢反起说话。
林茜问:“小菊呢?”这天是星期天。
母亲说:“在秦姑爹他们那儿打衣服,中午就在老子他们那儿搭伙,下午才回来。”
林茜就问:“生意好不好嘛?”
母亲朝欣欣的寝室努下嘴,立刻没了笑容:“好啥子啊,开头还可以,这阵耍懒了,秦姑爹都有点不高兴了。喊她打条裤子,她几天都不给人家打出来。”林茜问:“她活路多说?”
“多啥子,跟人家打麻将,坐到就不想起来,懒眉懒眼的。”母亲说得很不高兴,越说越气了:“弄得不好,二天喊欣欣把她离了。”
林茜听了心里一惊,就劝道:“她刚刚成家是不懂事,慢慢懂事了,就要好些。哪就说到离婚那儿去呢。她挣不到钱,做家务事还是可以嘛。你们欣欣啥都做不来,找个条件好的,人家还不嫌他啊。”
母亲说:“做家务事倒还是麻利。前一阵我们几个同学来耍,在这儿吃饭,买菜弄菜,收拾洗碗,都是她一个人做的。何姨说你这个媳妇能干,几桌人都可以给你打发了。她娶了媳妇,啥都不做,一家人还把媳妇经佑得象先人一样。”
问到爸的身体,母亲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一阵都紧张过了,前一阵紧张得不得了,他身体有点不舒服,头晕,这儿的医生诊断的是脑瘤。你没看到他那样子啊,听到说偷油婆可以医癌症,那天早晨起来,眼睛都红了冲到厨房问:偷油婆呢?(偷油婆就是蟑螂。)幸好当时没得偷油婆啊,否则他非马上抓到嘴里不可。”
说到这儿,母亲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欣欣和父亲听到笑声,都走到客厅。父亲问:“你们说啥子那么高兴,说出来让我们也听一下。”
母亲笑道:“说你吃偷油婆的事情。”父亲讪讪地笑道:“没吃下去啊。”
张涵也跟着出来了,接嘴说:“我要吃偷油婆。”一句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母亲对张涵说:“这里又出来一个要吃偷油婆的,张涵不吃,你外公才吃偷油婆。”张涵还以为偷油婆是啥子好东西哩,还非说:“要吃哩。”
林茜就问:“结果爸的脑壳有没得啥子问题嘛?”
母亲说:“他那么张巴的人跟着就跑到省医院去检查了,检查只是说血压偏高,其他没得啥。他一拿到报告,一下就有劲了,比哪个都走得快,你们大姐也去了的,我给你们大姐都忍不到在一边笑。”林茜应道:“检查下也好,放心些。”
母亲对疾病向来是不以为然的:“他联想太多了,害怕高血压引起脑溢血。”
欣欣不以为然地说:“哪那么容易就成脑溢血了。”
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父亲就走到寝室去了,不听你们说这说那。母亲接着说:“现在他啥事都不敢做了,那天我在屋头折衣服,听到他喊,我出来,以为啥子事,结果才是他的剃胡刀掉在地上了,让我给他拣起来。现在他腰杆都不敢弯一下,说一下去就起不来了,我就在说二天路还不敢走了哩。”
这时张涵闹着要吃东西,欣欣问:“要吃啥子?”
张涵说出来的话让他们大吃一惊:“要吃泡菜。”
欣欣就说:“你这娃才怪呢,要吃泡菜。”
林茜就说:“他就是经常要吃泡菜,吃到耍。”母亲去给张涵捞了泡菜出来,张涵还要放熟油辣椒。母亲说了句:“你过场还多哩。”去放了辣椒,母亲坐下,对林茜说:“还记得张婷不,她都死了的嘛。”
林茜大吃一惊;“她咋会死了呢?”
张婷的母亲和父亲都在县中教书,张婷父亲是风湿性心脏,他是瞒着张婷的母亲唐老师结的婚。张婷的父亲在第二个女儿才生下来不久就瘫痪了,这个小女儿只有送人了。张婷胖乎乎的脸,一笑就两个深深的酒窝。是林茜的小朋友。她读小学时,林茜已经读大学了。一放假两人常在一起耍。她父亲长年卧床不起,脾气逐渐变得乖张,家中经济拮据自不必说,唐老师把中午炒菜剩的一点油汤给张婷炒了饭,他都不依,非要抢过来吃,张婷不依,哭了一场,张老师索性把饭倒在桌子上,大家都不吃。上班,管女儿,还要料理一日三餐,唐老师忙得脚不沾地,张老师成了一个废人,他却时常都要刷存在感,一会又去告领导唐老师如何如何,有时候在在自家的小黑板上写起:我还想吃饺子,她不给我吃。把个唐老师气得没法,当然对女儿就特别严格,林茜结婚后,带了娃娃,她遭娃娃整得焦头烂额,也就和张婷没了往来。只是回娘家听母亲经常说起这个女孩,个性强得出奇,唐老师天天接娃娃,只要考得不好,一路就打着回来。就因为考高中时,班上一个同学比她多考了几分,她就赌气不和那个同学读同一个学校。唐老师自己种下的苦果还只有自己去吞下去,只得找了个乡里的学校让张婷去复读。乡里学校和县中哪能比,张婷就只考上一个专科学校。后来张婷在大学耍了朋友,唐老师无论如何不准她耍,非得要她大学毕业才耍。那种家庭得不到温暖和女孩,是最容易耍朋友的,只要外面有个人对她好一点,她就以为找到家了,因为她缺乏的就是家一样的温暖。你现在把这点温暖也要给她夺走,她当然觉得比死了还难过。大学刚毕业的那个假期,唐老师带着张婷去旅游,张婷一头就撞到拖拉机上去了,当场腰就被撞断了,送到医院没好久就死了。一早抱出去的那个女儿已经当了空姐了,她给她姐端的遗像。欣欣这时插话说:“她才死得不值。人家交警检查的时候说是她去撞的拖拉机,不是拖拉机撞她,只给她付了医疗费,家头一分钱都没得到。”
人死了,就只能看她给家里留下了多少钱,难道这就是养孩子的初衷?林茜想到张老师,就问:“张老师呢?”
父亲答道:“他的命还长,我说啊,他才该去死了,他紧活起,硬把个张婷克死了。”
张老师不是没去死过,他多年以前就去死过。那次下大雪,他晓得咋个爬到铁路上去了,唐老师看到人不见了后,找了好久才把他找回来。早知要死一个的话,还不如就死岁数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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