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姐很喜欢那幅画,”小谢在电话里说:“她问能不能到你们店里参观一下。”
那还用说,我的好奇心恨不能自己长出一双小手来热力鼓掌。
看到小谢带来的人的时候,我的反应极为糟糕。我的第一反应是调开目光去看小谢,然后再看回那女人。
那女人不以为意,大方的笑:“不用比较了,我们家除了小浩这个妖孽,其余都是中人之姿。”
饶是我再老皮老脸也不由红了面孔,连忙此地无银的说:“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其实说自己是中人之姿,实在是她自谦了。她虽然不像小谢那样美得惊心动魄,然而秀眉杏眼,皮肤白皙,神态间颇有几分小谢外婆的疏落大方,最为难得。只是我之前主观的以为她是小谢的姐姐,又是让栾少神魂颠倒了多年的那个人,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特洛伊的海伦呢。期望太不切实际,所以乍见之下才有反差。
小谢看我窘得够了,才出来介绍:“我姐姐谢丹青。”
谢丹青不以为意,抢先夸奖我桌上的半成品:“很漂亮,你做的?”
“是别人画的底稿,我只相当于一个技术工人而已,而且还不够熟练。”
谢丹青在脂砚斋消磨了两个小时,帮我调颜色和填颜色玩。中午我带她吃饭,半山的一家小餐馆。背山临江,推开包房的窗,江风清清朗朗的直吹进来。她拢住被吹散的刘海,望着下面的江水,有点怅惘的说:“安江变了很多,以前没有那个卖工艺品的日光廊,也没有这山腰上的食街。那时候江滩也没有修得这么漂亮,只有窄窄一条水泥路,路上跑的净是泥头车,女生们骑车上学放学都胆战心惊,但……那些蠢男生最爱在那条路上用自行车飙车,擦着泥头车呼啸而过,自以为自己又胆大又威风。那时候上镇澜亭只有一条石阶小路,也根本没什么人来这旅游,我会带本小说,把自行车车扔在山下,爬到镇澜亭上看小说,栾……”她突然及时的停住不语,自嘲的笑笑。
我不知说什么好。我只在安江住了三年多,其中大部分时间都没出过老北市。
“你下午有事吗?”谢丹青改变话题:“要不然我们去江滩走走?”
我微笑,女人的八卦因子根深蒂固,我猜她不能免俗的对我也有好奇心。
她开着小谢的卡宴,心平气和的跟在一辆卡宴他妹子雨燕后面晃悠,后面无数辆车变道超车而去,她不疾不徐的自语:“您先请,我不着急。”我笑,若论开车,我倒和小谢更像亲姐弟。
这样的速度,几辆车之外吊在我们后面的途锐就显得格外扎眼。当然,依我看栾少也根本没想要隐瞒他的形迹。
我们把车放在江滩的停车场,沿着江慢慢的散步。逛得累了,一人买一支冰激凌,坐在长椅上看风景。
我看见栾少在我们十几米之外,也拣一张长椅坐了。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是默默的那样坐着,望着远处。
谢丹青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看了栾少一会儿,收回视线。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可是目光慢慢变得深远。
“栾俊杰小时候……”她想了一下更正:“我们还在上学的时候,他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混混。那时候,他一个人书包里揣块砖头就敢去跟高年级的团伙叫板。说话做派全都是街头路数,全身乍着硬刺,处处撞得头破血流,并且以此为乐。”
“前几天,他在我外婆家的花架下等了我一个晚上,我站在楼上看着他,知道我原来心里想的一点没错。这么些年,我在国外,外婆和小浩也从来不跟我提他的事儿,可我好像知道他会怎么发展、经历什么事儿、变成什么样。我站在楼上看着他,他跟我想象中的差不多。我爸妈很奇怪,当年我们闹得那么天翻地覆的,现在我终于肯回来了,他也浪子回头,颇有精英才俊的气场了,为什么我反而不肯见他。也许外婆能明白吧,我只爱那时的那个他,欺负人,被人欺负,脸上永远挂着挨揍的幌子,死梗着脖子不肯低头。我只爱那时的栾俊杰,现在这个人,我从来都不认识他。”
我犹豫一下,试图帮栾少做微薄的努力:“你并没有跟他好好谈谈,你怎么知道长大了的这个栾少,内心深处不是还藏着原来的那个小混混呢?”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她苦涩的笑了一下:“因为我自己也已经变了,一天一天、一刻一刻,不由自主的,就变成了完全不一样的一个人。现在这个他已经不是我想要的了,如果现在这个我还是他想要的,那我也只能对他说抱歉了。”
我不出声,突然间我想起我和刘闯,我们也曾经拥有过那样的少年时分。尽管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也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向他开枪,可是我不能否认,在妈妈去世、我和他开始逃亡之前,他曾带我度过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那样金灿灿的、肆无忌惮的、纯粹的快乐日子。也许我的一生还很长久,但那样的快乐永远也不会再有。
谢丹青递给我一张纸巾,我默默的用它覆在脸上——原来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