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受伤的那几天我也在心里偷偷把他比做小强,这可不是报应。
“小蔷……嗯,”他决定:“以后我就叫你小蔷。”
然后他又问我:“那个薇薇安,她的真名叫什么?”
那个薇薇安,我有点心酸的想,那个薇薇安可是为他死了的那个薇薇安。
“周茉。”我说。
他点点头:“我在她钱包里找到的身份证也是这个名字。可是我的手下帮她办死亡证明的时候,公安局的人说她的身份证是假的。”
我愣了愣,过一会儿才说:“我们这群人里,谁没点秘密呢?”
“是吗?”他接住话头问:“那你的秘密是什么呢?”
我没回答,当然他也没指望我回答。
“小蔷,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他突然问。
我心脏猛的一窒,瞬间呼吸似乎都惊的要停止,转过头去望着他。
他并没有看我,眼神深思的望向远方,一只手揽在我的肩上,无意识的用指尖跟着车内的音乐轮流打着节拍。
音响声音被调的很低,但仍清晰可闻:“beIcan't,aIbeIon…”
过了好一会儿,他回过神来,侧头冲我笑笑,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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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破败老旧的老北市,是挤满高楼大厦的金融区,再往前走,路渐渐僻静,风景却舒缓静幽。这是高尚小区林立的锦关,安江市的富人区。
车子驶进一个住宅区,经过大门的时候,我看见门边一块冷峭的太湖石上刻着“花半里”三个字。
依江而建的花半里,因为小区拥有自己的私家江滩而为安江富人所争购。那时开发商的广告词是“锦澜江畔,花开半里”,我还记得我跟薇薇安说:“花开半里,光是听起来就觉得很美。”而薇薇安一针见血的回答我:“当然会很美,知道什么叫金堆玉砌,这个世界,有多有钱,就有多美丽。”
我没想到我会真的走进花半里。
出乎我意料的是,小区里并没有花坛花圃,整片整片的全是碧绿的草坪,然而路边种的都是各种花树,成行成列的浅粉淡白深红鹅黄开了满树,风过处洒洒漫漫,从容拂过车窗去。真的是花开半里的美丽。
车子一直开到小区最里面,停在一栋别墅门前。
我和祸害下了车,司机把车开进地库。
祸害拿出钥匙打开门,径直走了进去。我跟着他走到门厅,突然站住不动。在我站的位置,可以清楚看见整个客厅。落地窗外的树给客厅地板上打出斑驳的阴影,阴影中有些深色的斑块,隐约组成一个可怕的轮廓。
我只觉得手脚好似都不听使唤,只能呆呆的望着那些斑点,那些深色斑块在我眼前渐渐放大汇聚,我好像看见薇薇安就躺在那里,血从她身上流出,很快汪成一滩,她脸色苍白如雪,黑发纠缠在血泊中,肃杀美丽。
祸害看我站在门厅不动,回头疑惑的望着我:“怎么了?进来呀。”
我没头没脑的问他:“怎么没有刷干净?”
“什么没有刷干净?”他莫名其妙。
“薇薇安的血。”
祸害跟着我的眼光看到地板的阴影上,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冷下面孔,说:“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这根本不是薇薇安之前住的那套房子。”
我慢慢挪到沙发跟前,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树影因叶片的相叠而在地板上形成深浅不同的斑影。只是树影而已,原来是我疑心生暗魅。
祸害走到门厅拿起他刚刚放在柜子上的钥匙,简单的说:“我还有事。”就这么打开门走了。
嗯,是我扫了他的兴。
引擎发动的声音传过来,然后听见汽车开出车库,渐渐驶远。
恐怖散去,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不累到极处,我慢慢歪倒在沙发上。沙发宽大舒服,皮子凉凉的蹭着我的脸颊,我躺了一会儿,不由得慢慢合上眼睛。
薇薇安老是说:“没见过你这么好睡的人,人家高兴了唱歌,伤心了喝酒,你是高兴了也睡,难过了也睡。好像睡一觉起来天下就再没有难事了似的。”
不,当然不会睡一觉起来就没有难事,只是睡着的时候,天塌下来又与我何干。
可是从薇薇安死后,我再没有睡踏实过,梦里也永远像醒着一半,才两天下来,就累的不行。
迷迷糊糊盹在沙发上,我总觉得祸害好像回来了,或者是根本就没走,黄昏的薄暮中,他静静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身影好像已经溶进夕色,只有那双眼睛,像是在暗夜里亮起一盏灯,一直照着我,让我无从逃避无所遁形。
我挣扎着让自己醒来,天色已经黑透。摸索到墙边找到开关,我把能打开的灯统统打开,不,客厅里并没有人。那只是一个梦。
这时我才真正看清整个屋子。
装修是那种极尽简约、大巧不工的风格,墙上大片的留白,线条简单的家具,放在时尚杂志上的话,正好是我喜欢的风格。可是现在站在客厅中间,我只觉得空和冷,屋子好似被无限放大,而我渺小孤单的不行,无所依傍,彷徨失措。
我极力稳住心神,慢慢沿着楼梯走上二楼,连天花板上悬着的那盏水晶灯都没有繁复冗杂的枝蔓和累累叠叠的垂饰,简洁流畅的枝条上托着一个个拳头大小晶莹通透的球形灯罩,像是一棵结着水晶果子的苹果树。
真空荡真寂寞,我趴在二楼栏杆上往下看,真没有人气。现在我明白了,以后我要是有自己的房子,就在里面堆满公仔和小饰物,客厅弄整面墙的博古架,每个格子里都放上玻璃盘水晶盏陶瓷小人,而不要像这栋房子一样,除了酒柜是满的,其他柜子全都是空的。我要在墙上挂满家里人的照片,打一个假壁炉,把我从小到大的奖杯奖牌奖状都堆上去。
奖杯奖牌?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早都不知道掉落到哪儿去的东西了。我忽然很怕,这是一间让人胡思乱想的屋子,它自己寂寞不算,还要拖着屋里的人陪它一起发疯。
我像逃避什么一样随便打开一扇门冲进去。
那是一间看上去像是比我们原来住的整套房子都要大的主人房,整面落地窗,窗外就是锦澜江。白色墙壁配黑色家具,简到极处。我走向那张的大床,床上铺着雪白平整的床单和薄被,手覆上去,棉织得光滑紧密,像是缎子。可是,我觉得自己一丝一毫都不想要在这样的床上睡觉。
卧室里没有设计衣帽间,但是衣橱异常宽大,我轻轻拉开橱门,里面空荡荡的,只挂着三四套男式衣物。
我光着脚走进衣橱,拉上橱门,卧室的灯光透过缝隙照进来,在昏黑中切入一线线光。我慢慢在角落坐下,鼻端传来实木的味道,那一瞬间,我像是突然回到了那个被纸皮箱围着的小阳台。当我在这个空大冰冷的别墅里几乎就要绝望的时候,居然让我找到这么一个角落,带给我原来那套老房子的熟识感。我的心几乎立即落在实处。
坐了一会儿,我满意的起身,这套房子不再空旷可怕。我去浴室冲了凉,在衣橱的抽屉里找到一套睡衣换上,倒在那张陌生的大床上,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