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咬了咬牙,垂头沉默不语。
长孙无忌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茶就是茶,一盏汤水而已,与其牵强附会,不如淡然视之,从这点来说,你……不如李素。”
李泰一震,接着凛然,神情再无半分怨恚之意,换以一脸冷静。
长孙无忌的话,李泰听懂了,说的是茶,实则指的是人。
李泰本就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只需稍稍提点,便能见微知著。
端起面前的清茶,李泰浅啜了一口,搁下茶盏笑得云淡风轻。
“确是好茶,泰因一己喜恶而错过了人间妙味,甚是可惜。”
长孙无忌满意地点点头,他喜欢跟聪明人说话,或许这也是他愿意支持李泰当太子的原因之一,李泰有悟性,有慧根,处世练达老成,又是自李承乾之后的第一顺位皇子,如果这些加起来还不足以令他支持的话,那么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长孙无忌和李泰一样,政治上偏向关陇集团。
共同的偏向代表着未来共同的利益,相比李世民如今刻意打压关陇集团的态度,长孙无忌觉得李泰继承皇位后,关陇贵族门阀将会迎来权力的巅峰。
说完了闲话,长孙无忌这才渐渐说到正题。
“如今长安城暗流涌动,魏王竟不避嫌来老夫府上,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么?”
李泰垂头,恭敬地道:“舅父大人明鉴,泰近日心中着实不安,求舅父大人指点迷津。”
“魏王何事萦怀?”
“舅父大人可知,李治亦有争储之意?”
说完李泰抬头看着长孙无忌的脸。
令他失望的是,长孙无忌并未露出意外的神色,仍然无比平静。
李泰心中咯噔一下,愈发忐忑起来。
长孙无忌淡淡道:“就为了这事?”
李泰小心翼翼试探道:“舅父大人莫非早知此事?”
长孙无忌哼了一声:“你和李治皆是嫡子,东宫之位你能争,为何他不能争?你父皇诸多皇子,盯着这个位置的人你以为只有你和李治吗?一点小小风浪便被吓得六神无主,日后怎做得东宫之主?”
李泰急道:“原本只是李治争储,泰并未看在眼里,但是泰前几日得知,那个李素已决定辅佐李治,帮他夺取东宫之位了,泰并不惧李治,但李素这个人,泰实在对他有些忌惮……”
长孙无忌半阖着的眼睛忽然睁开,然后继续眯上,淡淡地道:“就算李素辅佐李治,你也不必如此惧怕,李素再神奇,终究只是一个人,他并无鬼神之能,莫太高估他,争储这种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但看底蕴,也要比人脉和声望,还有儒家礼制中的长幼有序,你样样比李治强,区区一个李素,怕他翻天么?”
李泰苦着脸道:“舅父大人恕泰愚钝,泰实不知该如何绝了李治的心思,事关重大,对手厉害,泰不敢轻举妄动。”
长孙无忌目光闪动,沉默良久,忽然道:“你是老夫的亲外甥,李治也是老夫的亲外甥,魏王,你倒说说看,老夫凭什么帮你却不帮他?世上总归没有长辈去算计晚辈的道理,对不对?”
李泰心一寒,眼泪都快急出来了,颤声道:“舅父大人,母后逝后,泰一直将舅父大人当成母后般孝敬,如今外甥有难,求舅父大人指点一条明路。”
长孙无忌沉吟不语。
权衡利弊,抉择取舍,这种事不可能两全其美,一碗水也不可能端平,这块蛋糕太小,只够一个人吃,他吃了,另一个人就没有了。
两个都是自己胞妹亲生的孩子,长孙无忌作为长辈,当然应该一视同仁,不偏不倚。
可是长辈眼里的孩子也是有区别的,喜欢这个多一些,喜欢那个少一些,偷偷给喜欢多一些的孩子塞一把糖果,然后神秘兮兮地告诫他绝不能让另外那个孩子知道。这种事其实每个当长辈的人都做过。
长孙无忌如今面临的也是这个难题,这把糖果塞进李泰怀里之前,长孙无忌心中多少对李治和逝去的长孙皇后有几分愧疚的。
看着李泰可怜兮兮的期待眼神,长孙无忌叹了口气。
喜不喜爱的先放在一边,站在利益的角度,李泰和他的大方向是一致的,仅凭这一点,长孙无忌便没有理由不帮李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