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娡听得是个男声,不禁觉得奇怪,后宫之中怎能有男人肆意行走?因此转头去看,却看见残雪之上,立着一名身着青衫的男子。
那样的身影,她太过熟悉,饶是阳光遮掩住那人的面容,王娡也不禁觉得呼吸微微一滞。良久方才转过神来,低低地道一句:“周将军。”。
周亚夫眉眼之间带着一点不可说的笑意,缓步走过来,身姿清俊一如当年:“臣给王美人请安。”。
王娡抬一抬手,声音似乎都不是自己的,只是幸好听起来还算镇定:“这样的白日,周将军怎么会在后宫呢?”。
周亚夫自嘲地弹一弹身上的那件青衫,那衣裳料子极好,在阳光下竟有水光粼粼之感:“皇上有要紧政务,因此特意召臣进宫。娘娘不必担心,臣兵甲尽卸,谨遵仪制。”。
王娡知道是什么样的要紧政务,心头也不禁微微揪了起来,声音低微几不可闻:“那周将军要小心才是。身子乃是根本,虽然皇上吩咐下来的政务繁忙,也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任谁看来,这不过都是一名妃嫔对待臣下客气而尊重的关怀之语,只是王娡知道,自己心中是如何像渭水一般翻潮覆水,许多话要脱口而出,却生生堵在唇齿之间。
周亚夫走上前来半步,王娡几乎可以闻见他身上的气味。
不是从前惯常的素馨香气,而是一点更为清幽淡然,带着几分龙涎香的气味。
想来往宫廷之中行走久了,连带着人也沾染上这样的气味。
周亚夫目如星子,嘴角带着一点弧度,却又似乎是极认真的神气:“臣听闻前几日王美人的母亲进宫,却没有找到机会向她老人家拜一拜,当真可惜。”。
王娡听到他提起母亲,浑身一紧,皱眉道:“也不是什么命妇,周将军太过客气了。”。
周亚夫笑意加深了几分,带着一点玩味的性质:“那在王美人眼中,臣原来是那样只一味攀权覆贵之人?即便不是命妇,旧相识一场,怎能不去看一看呢?”。
王娡听他提起旧相识,几乎浑身血液皆是冰冷,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周将军方才所说,意指何人?何来旧相识一说?”。
周亚夫闻言,眼中便是一点悲伤的神色,那悲伤太过清淡,若非王娡仔细凝视他的双眸,必然是要被忽略过去的。
“渭水一别,汤汤几许年。孤舟相见,不知天地人间。”。
周亚夫轻轻说出这句话。他的神色是恭敬的,任是谁看过去,都是对待妃嫔应有的态度。
王娡却几乎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双手下意识抓住自己的裙摆,布料在手心中是微凉的触感,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周亚夫却是俯身行了一礼,声音清冷:“是臣的冒犯,耽误了娘娘这许多工夫。臣还要先行一步,去往皇上处述职,就此暂且别过。”。
王娡掩饰好自己微微泛起的一点泪意,点头应允。
却见那周亚夫轻轻凑过来,声音几乎听不清楚:“娘娘为了自保是好的,只是有些事情也不能太过心狠,难免伤害自身的福德。为人良善乃是娘娘的美德,不至于为了一些微末之人就丢弃了这份品性。”。
王娡心中惊骇莫名,他什么都知道,自己所做下的种种一切不可为外人道的事情,他原来都知道。
眼见得周亚夫一转身,青衫如水,在他身后泛起阵阵涟漪。
容芷此前一直默默站在一边,此刻走过来替王娡整理了被她揪得皱起来的裙摆,声音温和:“娘娘走罢,皇后娘娘那里还在等着呢。”。
王娡恍惚之间,回过头来,看着面前容芷关切温柔的脸庞,鼻子一酸,到底是点了一点头:“你去吩咐小宦官们脚程快些,莫要叫姐姐等急了。”。
饶是王娡心中如同烈火煎油般不安,只是她在这深宫之中生活许久,早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
待到容芷轻轻掀起帘幔请她下车时,便又是一幅欢悦平静的容颜。
未央宫温暖一如往昔,王娡走在阵阵淡然的白梅香中,似乎心绪也稍稍得以平静下来。
抬头正要给皇后请安,却发现皇后殿中颇为热闹。
长公主也在,正和皇后低头谈笑着什么,长公主身侧似乎还站了一名女子,只是大半个身子隐藏在帷幕之中看不清面容。
见王娡来了,二人皆是满满的笑意。
皇后的笑容是王娡见惯了的,一见之下便如春风拂面,那样的真心和温柔,是怎样也装不出来的。
只是长公主许久不见,且因为前番姁儿之事,王娡心中难免存有芥蒂,看着她的笑脸也不觉得那样亲近了。
只是这些心中所想之事,王娡自然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她只是笑容越发恭敬亲热:“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长公主今日也在?可真是巧了,臣妾算起来也有几日没有见到长公主了,心中正惦念着呢。”。
长公主微微笑起来,目光从王娡已然隆起的小腹上滑过:“孤心中也是时时刻刻想着王美人呢,只是碍于王美人如今有了身孕,孤即使有心要带娇儿去和平阳玩耍,也不能不顾及着王美人的身子。孩子无知莽撞,若是磕磕碰碰可怎么是好?”。
王娡低头摸一摸小腹,声音温柔:“长公主的关切臣妾记在心里,只是臣妾平日里在自己宫中待着也是无趣,倒不如孩子们热热闹闹地来的好。长公主下次若是有意,臣妾也可以让温良人把小殿下抱过来,孩子们在一处久了,将来情谊必定深厚。”。
她以然海作饵,不怕长公主不来。
果然长公主双眸有一瞬间的亮起,声音也更加亲厚:“既然王美人这样说了,那孤和温良人日后也该时时来陪伴王美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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