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月楼乃是广州等第一等的去处,楼高三层,富丽堂皇,金漆招牌据说是乾隆爷时大学士所书,龙飞凤舞更添了几分清雅,进进出出的客人皆为达官显贵。
三层为乾字,第一号房外,几名长随挺胸叠肚站在门口,一个个满脸倨傲,看下人神色,就知道房内客人定非常人了。
满桌珍肴佳酿,叶昭与汉军副都统松玉一起宴请刚刚到任的广州将军富良,富良白白胖胖的,脸上总是一副笑眯眯的神情,说话也客气,同叶昭、松玉言谈甚欢。
“这广州啊,人杰地灵,叫人说不出的喜欢。”富良品着酒,连声的感慨。
松玉忙笑道:“大人总要在广州多待几年,卑职等也好多听大人的教诲。”他是红带子,但这一枝早就没落,到了他这一辈儿才机缘巧合一路高升,捞了个二品顶戴,人机灵,话也机灵。
富良笑呵呵的,好似听得很开心,眼睛瞥向了叶昭,笑道:“景哥儿,以后咱哥俩多亲近,总要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为皇上分忧。”从刚见面,他就用“景哥儿”的称呼,倒真好像是叶昭京城的老朋友一般。
叶昭却是一脸谦恭,道:“不敢,景祥一切听将军吩咐。”
富良咂了口酒,脸上笑容不减,又道:“办火器兵的差事嘛,一切有老哥我给你兜着,你就放心大胆的办,不过嘛,别怪老哥我多嘴啊,咱能不跟洋人打交道,还是莫去招惹他们,不然皇上怪罪下来,咱可都吃罪不起。”打了个酒嗝,随口道:“明日的酒宴,就免了吧。”
松玉人机灵着呢,刚刚听将军和叶昭称兄道弟的,就觉得里面有文章,就算想巴结亲王阿哥也不必这么明显,毕竟是你上官,更是权重一时的广州将军。再听这话头儿,心里就不免吃惊。但他只是微笑给两人倒酒,并不插言。
叶昭手轻轻转动着酒杯,琢磨了一会儿,就道:“将军远来疲惫,明日的酒宴,下官独自赴约就是,这外事交涉,也繁复的很,言而无信,倒令英夷笑话我堂堂天朝不识礼数。”
富良眯着眼看了叶昭一会儿,就哈哈一笑:“也好,景哥儿同洋人打交道惯了,倒是老哥我瞎操心,勿怪勿怪。”
叶昭本就知道,富良如果跟自己一起赴洋人之约那才叫咄咄怪事,现在他刚刚来,以后可指不定还给自己使什么绊子。
穆特恩调任福州将军,本来想在他任期与之缓和关系的机会也错过了,江南驻防八旗最重要的两个将军,似乎都和自己不太对付,倒也颇令人头疼。
不过叶昭只是微笑拿起酒杯给富良敬酒,心里,揣测着富良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有富良在,只怕新军练出来,也早晚为他人做嫁衣,说不定新军刚刚成型,他就会想个法子直接拿下自己的管辖权,这种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
自己又怎么跟这条老狐狸斗法?
……
对于能在大清国广州都统衙门与副都统加五口通商协办大臣会面,英广州领事兼香港总督包令无疑很兴奋,因为就在前不久,美国新任公使麦莲拜会两广总督叶名琛的请求再次被拒绝。
也就难怪包令同英商见面时称这次会见“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这两年受了一肚子气,偏偏“我们的舰队”在黑海与俄国沙皇鏖战,却是没办法为在华英人撑腰,是以接到叶昭信的那一刻,真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为了表示诚意,包令雷厉风行的带上了两名英国少校军官,两人一人刚刚从印度次大陆轮值,一人乃驻港军官,均是年轻有为,在远东殖民地服役的佼佼者。
而在进广州城时,虽然为免引起民愤,包令和两名军官以及通译随从都坐了轿子,但从轿帘缝隙看着前面开路的大清国官兵的红缨帽,再看看广州城深邃无比的门洞,包令就更有了一种创造历史的感觉。
以往洋商至多不过在西关一带活动,而偷偷溜进广州城的、或者去佛山等商贸之地的,几乎都被民众围殴,进城实在是诸国商人的奢望和梦想。
等轿子过了数道栅栏进了旗城,又堂而皇之的进了都统衙门大院,看着那行辕门前的披甲军丁,那满汉双文的巍峨匾额,包令竟然生起了恍如隔世之感。
等到一位年轻清秀官员,着九蟒四爪官袍,戴红宝石顶戴,仪表堂堂的迎在轿前时,包令的感觉就更加好了。
“领事先生,你好。”叶昭微笑拱手,倒令包令一呆,隐隐想起了,听人说起过大清国有位精通英语的年轻官员,几个月前上海关税权之争的钦差大臣,最后却是令诸国根本没讨到什么好处,难道就是这位副都统大人,他,他又来广州了。
包令心下倒是一凛,先前的得意之情收敛起来,手放在胸前微微致礼:“都统大人,你好。”
叶昭微笑着,作着请的手势:“诸位请进,不远万里来我中国,诸位都是我朝最尊贵的客人。”
包令一行在叶昭引领下进了雅致的偏厅,自有差兵奉茶。
“都统大人通晓鄙国语言,佩服!”包令一脸子的微笑,嘴角两撇弯曲成波浪形的胡须也跟着抖动。
叶昭也笑:“本官的夙愿便是增进我朝与西洋诸国的友谊,也希望我朝学习贵国语言者愈来愈多,东西融洽,再不起祸端。”
包令却不那么容易被叶昭忽悠了,毕竟在上海,叶昭可没令占便宜上瘾的洋大人们再得逞,是以叶昭嘴上说的虽好,包令却更加警惕,笑道:“都统大人是鄙人见过的贵国最开明的官员。”又道:“换约进城一事,看来要大人从中调处了。”
将广州辟为通商口岸的条约签订十年了,可诸国商人就是进不去广州城,包令当然要挑起这个话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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