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傲然,陈克对此并不反感。
“我从德国回来之后,一直希望能够搞起大机械生产。而不是这种手工作坊一样的生产,虽然我们不得已改了陈先生的设计,但是我越是回想,就越是觉得陈先生那个设计之精妙。全自动的填装煤粉和自动出煤系统,在其他地方我真没有见过这种巧夺天工的设计思路。”
陈克自小就在柴油机厂长大,0岁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学习开机床,玩千分尺。各个车间他都去过。再后来他的娱乐之一又变成了学习绘图。蒸汽打煤机这样的设备和柴油机这种设备相比,根本就谈不上有什么难度,不过是简单的联合生产。在陈克未来的设计里面,数控机床生产线才是最终的工业王道。不过换个角度来想,在905年的中国,这种设计也算是足够巧妙了。
“陈先生不仅精于机械,对于产业见识独到。我到咱们厂来,还真不是为了赚钱。单单听了陈先生对建立国家产业渠道的高论,我真是茅塞顿开。以前总觉得做大事才是救国,才能发展工业。没想到就这么小小一个蜂窝煤居然也能达成这样的目的。我真的是佩服。所以我才想这蜂窝煤厂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陈克笑了笑,秦佟仁的这种热忱实在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原来我也有“王八之气”了。陈克自嘲的想。他在最初计划搞这个厂就没有安什么好心,只是想拉这些人入伙,等产业失败之后,他就可以从中间弄到一批急需的工程技术人员。但是和这些朋友相处之后,陈克卡开始觉得自己这么做很不地道,却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真的打动了副总工程师出身的秦佟仁。
“这种事情说着容易做着难啊。”陈克有些歉疚的说道,“我把秦兄拉到这个坑里面,秦兄是聪明人,肯定有所察觉才是。”
“察觉……哈哈。”秦佟仁居然笑起来,“文青肯定知道官场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这蜂窝煤厂若是没有赚钱到好说,若是真如文青所言赚到了钱,那倒未必是件好事。”
“的确如此。”陈克觉得这才是正常的秦佟仁。能做到副总工程师的,决非不通事务的书呆子。
“我倒不缺这点钱,也没想过赚多少钱。说真的,文青,我宁肯这蜂窝煤厂赚到大钱,然后被刁难。”
陈克被这话震惊了,“我说秦兄,公车上书也没啥好结果啊。你若是因为这么点子事情来闹,更不会有人支持你的。”
“国家到了这步田地,不闹一闹更是不行。”秦佟仁倒是有点“千万人吾往矣”的架势。
陈克本来还想劝阻,转念一想,他问道:“不知在秦兄来,这天下的危难来自何处。”
“欧洲工业太强大了。我在德国留学时,假期也曾经游离,只见处处有矿山工厂,处处有铁路。别人来,工厂多就是力量,但是在我来,背后运营这些产业的那个工业体系实在是了不起。”
陈克对这个倒不反对,2世纪的时候,欧洲工业一片凋零中,德国依然维持了相当强大的工业,足以说明它的强大。
“中国若是不能建设出这样的体系,必然会亡国啊。所以我全力支持文青,实在是因为文青言之有理,一个小小的蜂窝煤,就可以联系到诸多产业兴衰。这样的道理,我从未听别人说过。这样的项目,我想把它搞起来。”
“秦兄来是主张实业救国了。”
“没有工业,中国必亡。”
陈克第一次见到货真价实的实业救国派,倒也觉得很有趣。他笑道:“亡也只是亡满清,想亡中国那是不可能的。有秦兄这等人在,中国必不会灭亡。若只是亡了满清,却也未必是坏事。”
“哼,还是那帮革命党的说法。若不是文青这些天来做事如此诚实肯干,我倒觉得文青像是个革命党呢。”
这话让陈克觉得哭笑不得,自己这货真价实的革命党,在秦佟仁来居然不是革命党。而且具体理由竟然是“诚实肯干”。
“革命党就不要做实事了?只靠张嘴,这是沿街乞讨才会干的吧。”
“文青说话甚是诙谐。”秦佟仁忍不住笑了一声。
陈克本来还想再劝秦佟仁,希望能把他拉到接近革命的路线上,不过又觉得这个切入点不对,索性又不说话了。
蒸汽机极为沉重,费了好大力气才运到工厂。工厂的同志们纷纷出来观,蒸汽机对这些人倒不是多稀奇,这辆牛车才让众人赞叹不已。绳子和杠杆还在,工人们组织纪律性强,大家在陈克的指挥下经过几次尝试终于把蒸汽机卸下来运进院子。
无烟煤早就买了好多,秦佟仁对蒸汽机简单的修理了一下,就让试运行。填进去煤之后,没多久蒸汽机居然就工作起来了。陈克偷偷问秦佟仁,“佟仁兄,你不是说这蒸汽机坏了么?”
“我买来的时候的确实坏的。”秦佟仁给了陈克这么一个答案。
原来你早就修好了,陈克想。“那咱们就开始安装调试吧。”
调试过程是漫长的,任何设计变成现实都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中不仅仅是设备要调试,甚至设计也要改。越是大型设备越是如此,最终结果和最初设计面目全非的事情也不算太稀奇。
就在开始调试的两天后,也就是月日,秦佟仁告诉陈克,中午有一位朋友前来拜访。十点半,那位朋友按时到达了。秦佟仁的介绍很简单,这位兄台是一位举人。姓尚名远,字望山。把一位居然老爷拉到这蜂窝煤厂来实在是件令人吃惊的事情。这年头,能够考上举人,就意味着跨入了官僚阶层。按照正常来说,进士们就已经是绝对的官员。可进士的数量并不足够。县官阶层里面,只要肯花钱,很多县官都是举人出身。举人才是真正的基层官员的来源。
陈克对满清的管制了解不多,也没有想花费太大心思去了解。但是他也知道一件事,满清的官和吏并不是同一体系。和新中国这种官吏一体的模式不同,满清的官员是通过科举考上的,吏们是通过各种五花八门的渠道上来的。举人可以直接成为官员,小吏除非遇到什么特殊的机遇,否则这辈子就是小吏。
秦佟仁居然找了一位举人来蜂窝煤厂,这真的是件非常稀奇的事情。
尚远身材细高,三十多岁,长脸,高额头,高鼻梁,稍微有一点点三角眼,目光很冷静,神色很淡然。上去就有举人的派头。和陈克很礼貌的互相通告了姓名之后,尚远就不再吭声,陈克也不知道该和这位举人老爷说什么,很快就冷场了。
华凶懋也是举人,不过他是武举人,加上华凶懋那热情的个性,陈克只有开玩笑的时候才会称呼华凶懋为“华举人”。华凶懋对此也从来不在意。面对尚远尚举人,陈克不会傻到乱开玩笑。作为中间人的秦佟仁,领着两人去了宿舍。那地方总算是清静的谈事情。
尚远不爱说话,却爱观察。陈克到尚远很自然的把能的地方都给了,却一言不发。不仅如此,秦佟仁介绍蜂窝煤厂的情况,蜂窝煤的意义,尚远只是听,也没有丝毫发表自己意见的动作。
除了工作之外,秦佟仁平时很少说话。这位尚举人样子比秦佟仁还要更沉默。陈克刚给尚远下了定义,就听到尚远开口了。这是一口商丘话。
尚远对蜂窝煤厂的未来并不怎么好,而且他还是直接了当的把自己的法说出来的。陈克读书形成的印象里面,这些高级知识分子并不喜欢这样直接了当的说出自己的反。他们要么说话引经据典,大而不当,要么就推推拖拖,不肯发表自己的观点。尚远举人彻底的颠覆了陈克的刻板印象。
“这蜂窝煤厂办不成!”尚远直截了当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