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颅,慢慢抬起,那张脸幽魅艳美,却不是景横波。
一片幽幽水光里,他笑意也似闪烁着这夜这月的琉璃光芒。
他柔声笑道:“我在这里。”
耶律胜武张了张嘴,一霎间神情悔恨无伦。
费尽心思逼供,谁知那人就在水底!
“哗啦”又是一声水响,冒出景横波的头,却已经是短发,她急促地喘息着,发着抖,爬上河岸,经过耶律胜武身边时,一脚踢翻了他。
“姐刚说过,谁不把我当回事,我就不把他的命当回事!”
耶律祁走上岸来,他也一身水湿,但衣衫飘举,依旧姿态优雅,似河水中走出的夜的王子。相比之下,抖抖索索抱住双肩的景横波,像只斗败的鹌鹑。
她真觉得很冷,那冷似乎是从丹田内扩散,刺入全身,连血脉都麻了。
她僵硬地搓着双手,看耶律祁将耶律胜武的大氅剥下,尸首踢入河水中,又找石头压住。
这一场戏,是她和耶律祁商量好的。耶律家族已经到了商国,并且和禹国求助,要留下耶律祁和她,那还不如她先下手为强。
今晚宴会,耶律家族肯定会来,所以她高调出场,引起耶律胜武的注意和试探。两人往河边去的时候,耶律胜武固然心中窃喜,她又何尝不暗暗得意——耶律祁了解耶律胜武的手段,在这种场合,只有在河边逼供最合适,万一被人发现,可以推说有人落水在救。所以耶律祁早早埋伏在水底,就等着耶律胜武在河边逼供景横波。
耶律胜武抓住的景横波的长发,是她事先粘在头顶的假发,她入水后,便卸掉假发,叼上耶律祁准备好的麦管游开,耶律祁则顶替上她,两人衔接的速度极快,耶律胜武陶醉在刑讯逼供的快感里,手又按在水下,感觉稍微迟钝,自然不能察觉。
景横波搓了几下手,忽然觉得不对,她举起双掌,看见掌心簌簌落了几点冰雪。
她呆了呆,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觉得特别冷——当初她从宫胤体内吸走乱窜的阴寒真气,看似平复,其实在身体里留下了隐患,当她接触这冬日冰寒的湖水时,体内蛰伏的阴寒真气便发作了。
“你觉得怎样?我们得赶紧走,耶律家族还有其余人在这里……”耶律祁走到她身边,欲待将大氅披在她身上,一眼看见她脸色,霍然住口,立即蹲在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景横波想缩手,但手掌已经僵硬不听使唤,耶律祁低头看见指掌间冰雪,脸色立即变了。
他一把打横抄起她,便要走,景横波在他怀中挣扎,“不……不……”
“听话。”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要找个地方给你驱寒,你这寒气十分凶猛,一旦浸体,怕会留下隐患。”
“这样子……怎么出出出得得去去……”景横波浑身发抖,口齿不清地道,“何何何况况……我还要要要……药药……”
耶律祁低头看着她,只这片刻,她已经冻得浑身冰寒,脸色青白,连唇都毫无血色。
耶律祁只觉心头掠过一丝痛意,似心上忽然被冬风吹裂罅隙。
这一刻他无比后悔答应景横波的计划,让她以身作饵,诱杀耶律胜武。
早知道她不能受寒,他宁可自己和耶律胜武面对面搏杀,绝不愿为求稳妥,伤她健康。
“出去我自有办法。”他语气微微发硬,这怒气却不是对她,是对自己。
他用耶律胜武的大氅,紧紧裹住她的身体,快步向外走,景横波却双脚拖在地上,不住往后赖,“别……别。”
耶律祁停住脚,皱眉看她。不明白她坚持什么。
“药……药……”景横波道,“我有用。”
对上她执拗,微微祈求的眼神,他心中忽然一震。
这药,不是为她自己,是为了宫胤吧?
为了等会儿售卖会上可能出现的,对宫胤有用的药,她宁可寒气侵体,也不愿离开。
她的深情,不在张扬中,却在执拗里。
耶律祁闭了闭眼睛。
心间不知是酸是苦是涩是无奈,诸般滋味杂陈,逆流而上,涌在喉间。这一刻,他嫉妒那个不在此地,却依旧令她全心挂怀的男人。
片刻后他睁开眼,眼底依旧幽幽深邃的平静。
“好。”他道,“不过……”他忽然邪邪一笑,“恕我唐突了。”
景横波瞪大眼睛,看着他放下她,用大氅将她裹住,然后伸手进大氅,手指一阵灵巧拨动,再然后……
她的复杂宫廷长裙,忽然就从大氅下扔了出去。
景横波呆呆地想,这货脱衣服好熟练哦……
“这件衣服不够贴身。”耶律祁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闲闲解释一句,顺手扯下自己贴身的丝缎内衣,用内力烘干,再将手探入大氅内。
景横波要躲——她里头只有自制的贴身内衣!
耶律祁把住她的肩头,淡淡说句,“要么走,要么现在驱寒。”景横波便不动了。
好在耶律祁算是君子,他手上包了干净的布,伸入大氅中,隔着薄薄一件里衣,先将她身上水擦干,随即一阵猛搓,景横波立即觉得浑身快要僵硬的筋骨,开始慢慢松散起来。
“本来要以药物辅助内力给你驱寒。”耶律祁半跪在地上,一边大力揉搓她,手法很灵活地按过她所有关节和穴道,一边给她解释,“但现在你不肯出去,我的内力也不是阳刚真火真气,只能先给你活血,避免关节受伤留下病症。”
“耶律祁……”景横波怔怔地道,“你除了生孩子不能,还有什么不能的?”
“有。”耶律祁手下不停,“很多。”
“哦?”景横波其实是觉得尴尬,身体从冻僵状态渐渐恢复,就越发鲜明地感觉到他手掌的热力,感觉到他的掌心抚摸过自己的身体,轻柔却又有力,他靠得极近,男子浓郁又清越的气息扑面而来,隐约生几分兰桂般馥郁香气,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乌黑浓密的睫毛上,再顺着睫毛滑下线条精致的侧脸,一线锁骨在领口若隐若现,她立即转开目光。
耶律祁手微微顿了顿,他能感觉到她的尴尬,他自己同样也有些不安,她的身体越搓越热,自然也越搓越柔,虽然避开了要紧部位,但那般柔软起伏,细腻弹性,依旧自掌心敏感传达,白天澡桶边的感受又重回心头,他呼吸微微急促,只得也微微转开目光,看她一角裙摆在地面逶迤。
“不能的事很多。”他含笑叹息,“比如,不能让我姐听话,不能让我姐长命百岁,不能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不能让你……”
景横波扬起眼睫,疑惑地看向他,星光下她双眼皮极深,瞳仁乌黑,微微上扬的眼角,天生媚态。
他觉得心头似被撞中。
好半晌,才缓过神来,笑道:“不能让你也听我话。”
景横波勾起唇角,笑得懒散而得意。
耶律祁近乎贪婪地盯住她的笑容,在心底,慢慢地吸了一口气。
有些话,说不出,说不得。
不能的事有很多。
比如,不能让你爱上我。
……
之后两人便默默,有些话虽然没说出口,但空气中自有情意流动,令气氛显得暧昧,景横波不敢随意搭话,以免更加尴尬,她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热度,耶律祁不用她提醒,自己抽回了手。
他慢慢解开包手的布的时候,隐约嗅见布条上淡淡香气,他知道这香气来自她身体深处,是属于处子的最宝贵的隐秘,这么想的时候心中又不禁微微一荡,他将那布条,慢慢收进怀中。
景横波看见他那动作,也只能当做没看见。她感觉好了些,在大氅里把那翡翠色的宫裙再穿上,那种衣料十分滑润,抖抖便落下水来,并没有怎么浸湿,那种颜色,就算有点湿,暗夜里也看不大清楚。
远处草地上灯火渐渐点亮,景横波看向那个方向,道:“售卖会要开始了。”
“我不能过去。”耶律祁道,“耶律世家其余人还在,他们有辨认家族子弟的办法。”
景横波有些担心,“耶律胜武来找我,其余人难道不知道?他们发现少了耶律胜武,会不会闹起来?”
“不会。”耶律祁唇角笑意讥嘲,“耶律胜武骄傲好胜,目下无尘。喜欢独往独来,不会和别人交代他去干什么了。”
景横波这才放心,自去参加售卖会,耶律祁则隐入暗中,准备在售卖会前后,寻找机会,再次将耶律世家其余人一网打尽。
草地上座位已经做了重新安排,景横波随意找了个灯光暗的角落刚刚坐下,忽然就呼啦啦过来一群女子,分坐了她的前后左右。这样,商国王太子就再也没法坐在她身侧。
景横波心底呵呵笑一声,鄙视一下这些女子的小伎俩,她倒不在乎商略坐不坐过来,但这些女人坐太近,很容易会发现她的裙裾是湿的,但此时她也没法站起身换个位置,因为那样更招眼,只得尽量往阴影里坐。
河中高台上,售卖会却没有立即开始,而是先表演了歌舞,一群舞女在高台上翩翩起舞,宛然洛神之姿。其中那个领舞者,尤其身轻如燕,姿态蹁跹。舞至酣处,竟然纵身而起,跃下高台,赤足一点,点在了河面上顺水漂流的莲花河灯上。
此时她衣带当风,足点赤莲,双手合十,姿态庄重妖媚,众人都觉意外,这莲花灯窄小轻薄,又在河面之上,浮游动荡,想在上面跳舞,难度之高可想而知。
众人顿时都一阵叫好,景横波先也喝彩,暗赞一个舞女也有如此轻功,随即发现这莲花河灯是飘动的,顺着水流,载着那舞女,一路向下逶迤。
她顿时心中暗叫不好。
耶律胜武的尸首,就藏在岸边石下,原本那里没人去,但这莲花河灯现在正飘向那方向,高台上灯光也随之转了过去,将那一片暗处照得灯火通明,这要万一水里的尸体被发现……
她暗暗不安,但此时已经做不了任何补救措施,灯光将那边河岸以及那小树林照得雪亮,谁也不能在此时过去遮掩。
水面上,莲花灯静静漂移,那轻功卓绝的舞女,在灯上一尺方圆的地方,张臂扬腿折腰转袖,翩然起舞,河面上人影花影乱如潮,喝彩声也如潮。
那舞女忽然一个下腰,长发直直垂落,弯背如虹,忽又纵身而起,在莲花灯上斜斜探出身体,整张脸,几乎平贴上水面。
喝彩声几乎震翻了水面,那舞女得意地笑了笑,忽然觉得水下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黑黝黝的水面下,似乎有一片苍白的东西,隐约,似张人脸。
舞女怔了怔,直觉不可置信,一定是自己看花了眼,然而那东西,忽然向上浮了浮。
她看见一双死鱼般瞪出的眼睛,忽然逼近眼前!
“啊!”一声尖叫响彻河面,众人惊惶站起,就看见那刚才还灵动自如的舞女,一声惨叫后身子一歪,噗通一声落水。
落水后她似乎更惊慌,挣扎更剧烈,不住啊啊大叫“鬼!水里有鬼!”猛蹬猛踩,似乎想要摆脱水里的什么东西。
此时夜正浓,忽然起了一阵微湿的风,河面动荡激烈,红色莲花河灯起伏摆动,红光在河面上幽幽闪动,似一阵鬼火,那女子的尖叫声又无比恐惧惨厉,众人听着,胳膊上便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忽然觉得很冷。
景横波已经站起,想要向外走,偏偏那几个女子也受了惊吓,都仓皇站起,人在恐惧状态中,会不由自主寻求依靠,她身边一左一右两个女子,都下意识紧紧抓住她的胳膊,颤声道:“怎么了,怎么了?”
这下景横波没法瞬移了,耳听得王太子商略厉声喝叫护卫下水查看,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今天出门一定没看黄历,真是流年不利。
护卫跳下了水,不多时就发出一声惊叫,“水下有尸首!”
这声一出,场中又乱。随即有人大声道:“镇静!镇静!此地封闭,至今无人外出。此人刚刚死去,凶手一定还在这里。请诸位贵客稍安勿躁,呆在原地,不得擅自离开,以免遭害!”
一队衣甲整齐的士兵小跑过来,驻扎在河岸四周,面对着草地上的来宾,将所有人围得水泄不通。
赶往河上高台上的商略,查看尸首后大声道:“凶手可能也落水,来人,注意查看衣裳潮湿者!”
他话音未落,抓住景横波的一个女子忽然撒手,看看掌心的湿润,大声惊道:“翡翠女王,你的裙子,为什么是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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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凌晨三点,很期待今天的月票数字,不知有没有惊喜,比起上月是不是又能进一步?
写书六年,从未在二月连载过,女帝破了例,从14年到15年,很高兴还有这么多人在。
但望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