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学识渊博,熟知地方风物风土人情不说,关键性格极好,轻声慢语,不急不忙,善解人意又心思细腻,和他交谈,很容易便忘记他容貌上的缺陷,如沐春风。
其实景横波仔细看了,觉得他的痴肥似乎也不是没办法解决,得看是生理性的还是病理性的,想了想,便笑着建议对方没事多运动,别总记着读书。
柴俞何等聪明,自然听出话外音,抹一把汗笑道:“晚生这胖,倒也不是运动过少的缘故。原先晚生也是瘦的,可惜生……生了一场病之后,便忽然发胖,之后用尽办法也没法再瘦下来,还长出了许多斑……”说完微微一笑。
景横波看他笑容,虽力持豁达,却也难免几分苦涩,便知道这是他的痛处了,随口笑道:“生病啊,生产啊,都容易导致……”
身边柴俞忽然一震,景横波立即警觉,住口向他看来,却见柴俞指着前方,道:“到了。”
前方是一片沙洲,大船无法靠近,景横波命人划了小舟下去,全宁豪带人先上去,很快放出了岛上无人的信号。
景横波依旧上了沙洲,全宁豪奉上搜到的一枚发钗,正是紫蕊头上戴的,但这东西只能证明紫蕊确实在这呆过,却无法指示她被掳往何处,从这处沙洲向前走,可以到达下游好几个县。
景横波上岸后,目光只在地面搜寻。就看见有一窝野鸭蛋,下在了靠近水边的岸上。
野鸭会将蛋下在沙坑里,但下水里的可能性很小,景横波注意到其中一只蛋已经破了,她下令:“在沙滩上搜寻,看有什么特别东西。”
全宁豪带人在沙滩上细细搜寻,不一会儿拿来一团东西,道:“这一团沙子有些特别。”
景横波拿在手里,发现是用蛋黄粘起来的一个沙团,果然,紫蕊召唤野鸭在水边下蛋,用蛋黄捏成了这沙团,这样掳人的人难以发现,而她这边,知道紫蕊的能力,会注意到下在水边的鸭蛋的异常。
沙团造型似乎有点奇怪,她掰开沙团,原以为里头应该有什么东西,指示她的下一步去向,谁知道沙团就是沙团,里面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景横波也愣了。
柴俞忽然道:“刚才这沙团,似乎捏成了什么形状……”
景横波一怔,想了想,恍然道:“乌龟!”
那沙团扁圆,捏出四个小角,可不像只乌龟。
“上元城!”
景横波站起身,遥遥看着对面高墙重围的上元城。
知道是上元城那一刻,她终于放下了心。她害怕遇上十六帮的人,那些遭受挫折的莽夫,保不准会对紫蕊不客气,但玳瑁族长明晏安不会。
十六帮会虎视眈眈之下,他选择围城固守,就说明这人性格谨慎,守了那么多年不被侵入,说明这人也并非完全无能,保不准也是蛰伏等待时机。这样的人,掳走紫蕊,更多可能是为自保,是针对她那“一年之内下上元”豪言的警告。
他是在考验她,暗示她——我还是有能力和你斗一斗的,你最好坐下来和我谈一谈。
景横波笑笑,其实她也是准备和玳瑁族长好好谈一谈的,得罪狠了十六帮会,就不能再和玳瑁族长成为死敌,其实她最初的想法和玳瑁族长差不多,她也是打算立威,给对方看看自己实力,之后才有坐下来平等谈判的可能。
但现在,她不打算心平气和地谈了。
敢掳她的人,威胁她?
那就斗一斗吧。
她随手扯下一截绢布,用鸭蛋黄写下两个屎黄色的大字:“放人!”
“天弃。”她道,“劳烦你立即去上元城前,把这信射给里头。”
轻功最好的天弃乘小舟离去。景横波一挥手,“回家睡觉!”
“不追了?”拥雪睁大眼睛。
景横波笑笑,伸个懒腰,“不用追了,后头就是我的事了。”
……
白色大船抵达岸边的时候,岸上百姓多半已经离开。
却有一丛树影下,遥遥立着两个人影,远远看着景横波等人下船。
“先生。”鲜于庆有点不解地问,“女王女官被掳,您不打算帮忙找人么?”
“无妨。”耶律祁笑道,“对方不会对紫蕊姑娘怎样,不过是想试试陛下的能力,以及想占据主动而已。”他顿了顿,目光柔和地掠过景横波,“真正有麻烦的,是陛下吧。”
“那咱们……”
“我们刚犯了一个错误。”耶律祁摸摸鼻子,无奈地道,“我刚刚化名风维,跳出来闹了这么一场,苏女官就被掳了,陛下一定在怀疑风维和韦隐是敌人奸细。这掳人的人倒是个高手,那么多好时机不出手,却拿捏在那个时候,如果他在之前乱战的时候出手,我和那谁,一定会发现,但斗嘴那时,我们俩注意力也在大船上,没在意到船后……高手。”
鲜于庆很少听他如此评价一个人,竟然接连说了两次高手。月影下看他,居然也是难得的神色凝重,他也不禁有点不安,问:“可是玳瑁族长明晏安?”
“有他的份,但应该不是他出手。”耶律祁沉吟,“这出手的人,似乎能感觉到危险存在,并避开。这点,明晏安做不到。我甚至担心……”他眉间微锁,“此人知道我和……那人的身份。”
鲜于庆眉头一跳,他知道这里所说的身份,是主子真正的身份,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
至于主子嘴里的“他”,他知道是那个假扮穆先生的家伙,但这人到底是谁,他也不清楚,只是隐隐从耶律祁语气里感觉到,其人真实身份,只怕不在主子之下。
这大荒,还有多少人,真实身份凌驾于主子之上……
他不敢再想下去,也觉得荒唐。
怎么可能……
“玳瑁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耶律祁神色凝重,想了想,笑道,“鲜于,拿面具来。”
鲜于依言取出银面具,并穆先生常穿的青衣,道:“您要去见女王?”
耶律祁换穿衣饰,笑而不语。
鲜于庆有点感叹地道:“女王又要晕头了……那天她先遇见假货杀雷生雨,再看见您出现,属下当时就觉得她眼神迷乱了。”
“迷乱?”耶律祁手一停,笑道,“我看她是敏锐才对,越来越敏锐。穆先生刚刚换过来,她就察觉不对了。现在看来,那个家伙抢了我的角色,果然有先见之明。”
“什么先见之明?”鲜于庆迷迷糊糊听不懂,迷迷糊糊地问。
“他知道,越来越瞒不住了。再随便扮什么人,都会被她确定。只有抢一个已有的重要角色,她刚刚确定,人就换过来,她会对自己产生怀疑。如此三番,她会在换来换去的过程中,在各种熟悉和陌生的感觉中昏了头,彻底不再相信自己的感觉……”他苦笑一声,“他就是要搅昏她……”
鲜于庆虽然不知道来龙去脉,也听得目瞪口呆,道:“何苦!”
“只要他不想她知道,总有办法不让她知道。”耶律祁叹息,“这世上所有的何苦,都是因为先有人生至苦,才有后来的,无可奈何。”
……
一艘小船,悠悠离开了沙洲。
他站在船上,望着远处白色大船渐渐消失的远影,眉宇沉静。
护卫沉默候在一边,不敢随便开口相问——刚才主子明明提前一步到了沙洲,看见了苏女官被人掳走,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出手。
主子威重,护卫从无人敢随便询问或者质疑,一切只要等待交代就好。
“咱们新的落脚处安排好了?”他问。
“是。”护卫恭声道,“按照您的吩咐,在玳瑁各处要紧地带,都留了几个人,安排了一个落脚处。”
“不仅玳瑁,临近玳瑁的部族都要安排,务必让雪山那边来的人,花费很多时间精力去查找。”
“是,也安排了很多个和您身形相仿的人,必要的时候出现,混淆视线。”护卫答了,终究有点不安,忍不住道,“帝歌那边,您真的不回去一趟么……”
“不必了。”他淡淡道,“如果我此时急着赶回去,落在有心人眼里,就真的能确定我在玳瑁,而帝歌那个是假货了。”
护卫想想,是这个理,现在帝歌那边出了点岔子,可能导致雪山来人追到玳瑁,但到底不能确定,这个时候主子如果急奔回去,反而容易露了行迹,不打自招。
而雪山来人,找一段时日找不到,也就会怀疑自己的判断错误,放弃原有的想法。
但帝歌的岔子,主子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无论如何,将那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一个西贝货……
然而主子圣心默断,他无权质疑。
“那咱们……”护卫想说,备了那么多假象,那咱们在这段时间,到底打算隐藏在哪里呢?
他看出护卫的疑问,浅浅一弯唇,转头。
护卫随着转过目光,看见高墙瓮城,信息不通,闭关自守,铁桶一般的,上元宫城。
……
上元宫。
虽然已经入夜,但王宫依旧灯火通明,玳瑁族长明晏安依旧坐在书房里,门开着,不断有护卫传递进宁津县最新的消息。
曲江之战,他冷哼:“狂妄!”也不知说谁。
池明之败,他淡淡“咦”了一声,似乎有什么事想不通。
女王出题“攻占上元。”,他冷笑一声,似乎懒于评点,听护卫转报那些“妙计”,他笑不可遏。
“神鸟”赋诗,他挑起眉毛,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想了想又哼一声,“鹦鹉学舌!”
最后报上获胜的士子名单时,他明显十分关注,得知结果后却脸色不豫,指节在桌上轻轻敲,似乎不太满意,直到听说前两名都没出现后,脸色才稍稍好点。
外头有护卫回报:“禀大王,人带到了。”
他起身,迎出门外,看见夜色中,几个斗篷人,乌云一般飘来,挟着一个少女。
明晏安眼眸微微一缩,他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对方主动联系他,表示要帮他一把,反正也不用他出力,他便应了。
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那些人真的将女王身边人掳来了。
“多谢各位,辛苦了。”他亲自迎上去,正想邀请几人进去说话,领头那黑斗篷人瓮声瓮气地道,“大王,人咱们给你带来了,咱们和你,说到底也不是一条道上的,就不必客气了。就此告别,后会有期。”
“诸位暂请留步!”明晏安急忙道,“小王不问诸位身份,但承了诸位的情,什么回报都没有,小王也过意不去。还请诸位留句话,日后若有回报处,小王定不吝惜。”
“咱们说要帮您时,就说过不需要任何回报,也不必有所联系。”那黑斗篷人道,“大王如果觉得这样不安心的话,在下便告诉你,咱们虽然不是一路人,却有共同的敌人,帮你也等于帮我们自己,还请大王好好利用这次机会。”他又笑了笑,“或许以后也有机会再会,到时候我们自然会请大王相助。”
这么一说,还有什么不懂的,明晏安心中一定,抱拳相送,“如此,谢了。”
他眼看那些人一言不发地离开,又看一眼*的紫蕊,道:“将紫蕊姑娘好生安置,不可怠慢。”
紫蕊倒也镇定,一言不发,顺从地跟人走了。
明晏安看着她背影,心中一叹——谁说女王乌合之众,本人粗陋不堪的?仅仅女王身边一个女官,就宠辱不惊,气度非凡,随从如此,女王能差哪去?
这边人刚刚安置,那边护卫就来报:“城门前有女王使者,射箭送信。”
明晏安眉心一跳,惊道:“好快速度!”
他知道女王能猜到女官下落,却没想到这么快。
明晏安眼底肃然之色更浓,展开那信笺,顿时险些被那*的颜色和气味,熏得吐出来,“……这……这是什么墨汁……”
再一看纸上,没有称呼没有落款,皱巴巴,脏兮兮,两个丑字“放人!”剑拔弩张,狂妄之态跃然在目。
明晏安脸色铁青,猛然将纸揉成一团,“狂妄!”
定了定神,他只得回书房,命人笔墨伺候。
景横波不要面子,他还得要面子,鸭蛋黄写信这种事,他还真干不出来。
他一心也想少写几个字,透出点王霸之气,可惜性格天注定,斟酌半天,依旧规规矩矩写:“陛下英睿,小王不胜仰慕,特备薄酒庶馐相候,陛下可敢孤身入上元,你我月下对饮?”
完了令人也射箭回信。
他坐在书房半晌,心里乱麻也似一团,半晌道:“来人,给悦公子移宫,移到月华宫。”
随从露出微微震惊神色,躬身退下。
他又问:“东黑水那边那个人,死了没?”
黑水泽面积极其巨大,玳瑁居民根据自己靠近黑水泽的位置,各分东南西北黑水泽,靠近玳瑁王宫后山的,就是东黑水。
东黑水前几日,闯入了一行人,这件事报到明晏安案头时,他十分震惊。
因为要想在玳瑁大军重重守卫中,进入黑水泽是件十分困难的事,而这批人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在黑水泽中,他们是怎么进去的?
明晏安以为自己的大军中出现了内奸,或者出现了防卫漏洞,但一番彻查之后,却发现没有任何问题。
军队没问题,有问题的就是进入黑水泽的那行人,据说那不是大荒人,似乎从南齐过来,一行人人数不多,却极其厉害,莫名其妙地便进入了黑水泽内,发现的时候已经在里面呆了两天。
明晏安一听说呆了两天,又是外地人,顿时放心。黑水泽这地方,如果不是长期靠近,生出抗体,外地人是很难存活的,哪怕就在黑水泽边什么兽都没遇见,三日之内也必死。
此刻他忽然想起了那行人,算着好像已经五日,便问了这一句。
不过随口一问,谁知属下竟道:“可能还没死,因为就在今天上午,守军还听见黑水泽深处,有猛兽咆哮之声。”
明晏安十分惊讶,正要细问,忽听外头脚步急响,守卫黑水泽的一名副将快步冲到他书房面前,单膝跪地,大声道:“禀大王!那群人已经出了黑水泽,正穿透守军包围,向王宫而来!”
明晏安霍然站起,英俊容貌都似一瞬变形,“怎么回事?你们上千人呢?都做什么去了?”
“大王……”那将领却似有难言之隐,欲言又止,“您还是亲自去瞧瞧吧……”
话音未落,明晏安已经快步出门,“备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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