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回 蹄声

    拉车运货的驽马本就害怕身带杀气的战马，而驴弟比起最凶悍的战马来也是毫不承让。在认识沈云勤之前，它的两双铁蹄之下便不知沾上过多少条人命；随沈云勤出道以来更是见识大涨、愈发骄横起来。这一眼之威，便让那些愚钝无知的驽马们收拾起贪吃的小心思，避瘟神一般躲得离它远远的。

    驴弟很满意自己的威势没有因外观的变化而有丝毫减弱，伸头将自己面前的干草朝边上那匹稍微看得顺眼些的小母马拱了拱，示意她过来吃，再一脚将那匹恬不知耻地也一同凑上来的公马踹翻在地，这才一口咬断拴它的绳子，猥琐至极地偷偷溜到棚子外面听窗户根儿。在它唯恐天下不乱，哦不，唯恐主人安全的心中，有主人在的地方，往往会有好戏发生。

    沈云勤方一踏进茶棚敞开的大门，小伙计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那三桌客人本来正吃喝相谈甚欢，忽然听到有人进来，便稍静了静，警惕地向门口望了一眼，见只是个两手空空的十四五岁少年，便纷纷放下心来，扭过头去继续胡吃乱吹。

    那伙计看着极为伶俐，两眼一扫便将沈云勤的身份来历估了个**不离十。

    眼前这少年衣衫虽不怎么齐整光鲜，身材也算不上高大威猛，但面色红润、双目发亮、脚底生根，一看便知道不是个吃不饱饭的人；一双手除了右手虎口处有些老茧外，竟是白白嫩嫩，还带了个非金非木的戒指，想必是个习武之人，那指环便是门派的信物。这种客人行走江湖，衣衫自然不是越贵重越好，破旧些才能避人耳目；而这些人的身上却往往拥有与外表不相匹配的财力，若是以貌取人，便很可能错过一个大主顾。

    当下，便听小伙计殷勤问道：“小郎君，您是喝茶还是用些酒饭？咱们这儿的猫耳子和搓鱼子最是有名，甘州城里都有客人专程来这里吃上一碗，要不我与您配些酒菜，您也来一碗尝尝？”

    沈云勤自知小二的话有些夸大其词，这等粗陋的地方又怎会有人专程从城里赶来吃饭？不过是商家为了招揽生意的说辞罢了，只微微一笑，也不点破，自寻了一张空桌坐定，这才稳稳开口道：“酒就不必了，猫耳子便来一碗尝尝。再来一壶茶，记得要热的！”

    那小二见推售成功，当即高喊一声“好嘞！极品猫耳子一碗，滚烫香茶一壶！”笑眯眯地向厨后去了。柜台边上，茶棚老板的面上，喜意也是越来越浓。

    沈云勤自以为做得得体，却不知又让人钻了空子。那猫耳子是用面粉兑上盐水，先擀成面张子，再切成四方小块，用拇指肚把面块压成一个耳朵状的窝窝，上屉蒸熟，或加作料凉拌、或加配菜热炒，丰俭由人、老少皆宜。沈云勤既没细说要什么档次的猫耳子，那小二便自作主张，替他点了一份极品的，价钱却是一般的三倍。至于那香茶一壶、好茶一壶、茶一壶的区别也是沈云勤万万没有想到的。

    不多时，一碗极品猫耳子和一壶热茶便端上了桌。那猫耳子里加了干菜、豆子和羊肉，用羊油炒过，喷香扑鼻，沈云勤将那香味嗅了一嗅，只觉得方才小二所言也未免不是真话。

    三下五除二将一碗猫耳子吃下肚去，又饮了一通加了作料煮好的香茗，沈云勤只觉满身的饥寒劳顿一扫而空。事实上，以他的体质，便是天气再寒冷几分、路途再遥远几许，也不会有任何的不适，眼下的举动，无非是还把自己当个正常人的心理感受而已。

    那小二见他吃完，极有眼力价地把碗筷收走，又向壶里添了些热水，供他在那里慢慢啜了消食。

    便在此时，却听门外官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邻桌的客人有些耳朵尖的，立刻便听出至少有十匹以上，还是良马，说不定更是战马。虽说这里离城已近，寻常马贼强人极少选在这里动手，但众人面上仍是现出几分忧色；其中一桌上几个脾气火爆的已站起身来，嚷嚷着出去看看，却被领头之人拦了下来。出门在外最忌冲动，若是一语不合，朋友也会变成敌人；有朋友，自可走遍天下，可若是有了敌人，则往往寸步难行。

    在那领头之人看来，这等时日这等地方出现马贼的几率极小；倘若真的来了，凭在场的三桌十数条大汉也能撑到城中来人支援那一刻；事情尚未明了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唯一让他忧虑的，倒是邻桌上那个半大的少年。且不说他满脸平静，便是方才点菜时也处处透着古怪，被那伙计坑了一道却似乎还很感激的样子，不知是真不懂，还是有把握待会儿一个铜子也不用花销出去。

    想到这里，那头领心中蓦地一惊！这娃娃莫不是马贼先行派来打探情报的奸细？倘若大家没想清楚，真让他混进了防守的队伍，他那里便是个突破点；若再让他趁乱刺伤了牵头之人，群龙无首下，众人便很可能被配合默契的马贼一举屠戮！待城中之人赶来时，那些狡猾的马贼定是早已拿了财货，跑得远了！

    蹄声阵阵，如闷雷般炸响在头领的心中。好一条阴险的奸计！

    他再向那少年望去时，便多留了几分心眼。只见他右手虎口处一圈老茧，显然是长期用剑磨练而成；随身并未带着兵刃，想是为了轻敌之心；听着门外的蹄声越来越近，却仿佛与他全无关系一般。

    门外的一阵冷风吹来，略略吹散了些棚内的污浊。头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色渐渐沉毅下来，目光中已现了寒意。那风从沈云勤身边吹过，除了正常的汗臭之外，竟是一股洗不掉的浓浓血腥！见头领神色凝重，那几个汉子不由得都将手放在了兵刃上。头领左右看了两下，向众人使了个眼色。几人心领神会，心中随着头领手指的变化默念了三声，几乎同时拔出兵刃，或刀或剑，瞬间便架在了沈云勤的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