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府衙与罗参政仔细理论。
以前李大人不去府衙,因为他不想矮人一头。但如今大家都是署理府事,勉强可以平起平坐,不用为了礼节委屈自己,所以当然乐意直接去府衙找罗参政面谈。
一路无话,小太守仪仗雄赳赳气昂昂的在府衙里的仪门前停住。李佑下轿后直奔后衙,将讨要红包的门官打个半死丢至一旁,闯进了府衙二堂。
罗参政正在与他的任姓师爷说话,见李佑进来,便不失礼数的唤人上茶,只以宾主分坐,任师爷只好在一旁陪客。
李大人质问道:“本官听说罗大参也在修建行宫,意欲何为?”
罗参政直接面对气场强大的李佑,心里紧张得很,但面上没有表情,“本官修建行宫,其实与你没有关系,你多虑了。”
面对屡屡手下败将,李佑不耐烦道:“如何没有关系?愿闻其详。”
“本官修建行宫的地方位于高邮州,不在你江都县境内。其次,本官修建行宫用的是三州六县民力,与你江都县无关。所以说,与你毫无关系,你怒从何来?”罗参政反问。
“这…”能言善辩的李大人罕有的语塞。谁规定扬州的行宫一定建在扬州城内?罗参政要在高邮州修行宫,又不用江都县财力,确实与他李佑半文钱关系也没有,他李佑要为此质问,谁看也是无理取闹。
李大人心思转了几转,又问道:“高邮州哪里比得上扬州城繁盛,在那里大建行宫未免暴殄天物!”
罗参政鼓足了勇气,轻轻拍案道:“李大人此言差矣!乃奸臣之言也!”
老鼠也敢吃猫?李佑愕然,一时忘了驳斥回去。
罗参政正色道:“圣上南巡所为何来?邸报上写得清楚,一为谒祖陵,二为巡察河道,三为巡视民情,四为观江左风土!高邮州紧邻高邮悬湖和大堤,乃运河最为险绝之处。其次高邮州地近祖陵、盐场,无论巡视河工、祖陵还是盐场,往来皆很便利!在此新修行宫,用处极大,岂是扬州城可以比?”
李大人再次语塞了,无言以对。
一旁任师爷不知为何,有点焦虑,重重咳嗽一声。
罗参政被郁闷得太久了,兴奋起来收不住,不知不觉抬起了手指着李佑鼻子斥责道:“扬州有甚可赏?不过一群豪商争前趋先,进献奇珍而已!你以园林名胜、风景玩物逢迎天子、娱惑圣上…对了,大概还有美人罢。这岂是为臣该热衷的?奸邪之道,本官不敢与你苟同!”
砰!李佑拍案而起,声势比罗参政大得多,霍然起身,瞪眼盯着罗参政半晌,仍说不出什么。
他表面上不是讲理的人,其实他是太会讲理了,总是将自己手里的各种理用到了极限。但今次,他好像真不占理了,姓罗的也抓住了这点。
他太兴奋了,有点得意忘形了,天子南巡不是为他李佑来的!
李大人一听说南巡,就不由得记起了上个时空的某“十全老人”南巡,下意识照着那个模板进行迎驾准备工作。
想想他要干的事情,说的难听点就是为了巴结皇上而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在富裕的扬州城,若民力财力足够,这样做未必不可以,总不能丢了皇家脸面,讨得天子高兴了比什么都强。
但问题在于,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这个定理是有前提的。如今的“上”不是好大喜功、喜欢张扬的某“十全老人。”也不是一个事事可以乾纲独断、只由一己之好的天子。
而是一个被无数眼睛盯着、随时会被邀名卖直进谏、还没有亲政的少年天子,更是个动不动被文官围住劝谏、一生难得出京几次的大明天子。
假如别处都发扬简单质朴、不扰民、不铺张的接驾风格,唯独扬州城大肆铺张、极尽奢侈,那传扬出去,他李佑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清名岂不全完了?他李佑不是独霸朝纲、无人敢惹的人物,到时候只怕要招惹出无数弹劾章本。
大明的正面典型是什么样子,是正德朝的扬州知府蒋瑶…一个在接待工作中处处不卖皇家面子的知府。
少年人生性多变,如果天子被身边的翰林们忽悠几下,真以为他是劳民伤财邀宠幸进是犯错误的,那就更加不偿失了。
越想李大人越是冷汗直流,他还是要在文官集团讨生活的,罗参政的做法才是正确的做法。
其实罗参政也很郁闷,为何干什么事都要与李佑犯冲突?这次明明他是对的,与李佑根本没有关系,结果也能扯到一起。
趁着李佑发呆时,罗参政鼓足最后的几丝勇气,挥袖道:“道不同不相与谋,贤臣不与谄徒共语,送客!”
气势汹汹而来的李大人黯然败退。不得不承认,他这回太大意了,犯了骄兵必败的错误。
任师爷急了,急忙将手里的已经展开的邸报强行塞给罗参政。方才他正要给罗参政看时,李佑就闯进来了,结果罗参政没有看成。
李佑长吁短叹,正要出门,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李大人请留步!”
转过头去,却见罗参政和蔼可亲的向他招手,好像方才赶他走人的是另一个。这脸变得,让擅长此道的李大人也叹为观止。
罗大参挤出几丝笑容,“这个,你我同城为官,乃同道中人也。”
李佑糊涂了,前一刻还是道不同不相与谋,一眨眼变成了同城为官的同道中人。果然是道可道,非常道…
任师爷小心解释:“方才从邸报得知,杨抚台向朝廷奏请,要将巡抚衙门移驻扬州…”
府县同城已经三生作恶了,再跑来一个什么都能管、权限极大的封疆大吏,那日子更没法过了!李佑大惊道:“这怎么可以?”
“不错,这怎么可以!”罗参政猛然赞同,心中深情的呼喊道,李大人,你去干掉他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