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冬阳中,延着那道如箭般的脚印前行。齐膝深的积雪,不能让他们感到颓意,然而那扑面而来仿佛吹拂于灵魂之上的孤风,却令两人嘴角渐苦。
“快晴了。”感受着偶尔传来的一丝暖意,傻奥抬起头,喃喃自语道。
天空中,随着间或射下的霞光,太阳偷偷摸摸地在乌云中露出脸孔,仿佛羞愧于被人发现,瞬间又躲回那片厚重黑沉。
“也该晴了,这都多久了?个把月了吧!”阿泰恼火地拍拍领口,抖落那遮挡不住的片片清凉。
“是啊!快两个月了。”傻奥难得比阿泰清醒一回,有些得意的憨笑。
“不知道还能看到不。”阿泰难得没有计较,有些沉默。
傻奥同样沉默,两个沉默的壮汉在深雪中沉默的走着,踩出吱吱的默响。
路程再远,总有尽头;箭矢再利,亦有力竭。最终,两人用脚步量完全程,来到那条宽长的玉带之前。
秦淮河一如往年,结出可栽巨象的冰层。噪鸦依旧在呱呱悲歌,努力寻觅着可供果腹的生机。河边的一处凸起之上,三条清冷的身影,或直立或匍匐,瞭望着迷茫天际的空濛。
一度春秋,祝岚仿佛过了十几年,硬朗的面容略显苍老。原本凌厉明亮的双眸也变得灰暗,只有偶尔将目光投向身旁那个生物的时候,才会爆射出一缕精光。
他本是一名散修,从没有期望过能真正踏入长生之道,只求能以掌握的神通,活出几许常人所不及的精彩。然而一朝身陷,成了即将被斩首的死囚,也就是被帝国遗弃之人。
世间事,看似不公平,又极其公平。无论你是豪门大富,抑或是孤老巨擎;无论你身怀何种雄图大志,又或是日日劳碌的升斗小民;一旦身死,所有都随之烟消云散,不复任何余泽。
纵然在世间留些痕迹,又如何经得起岁月的消磨?千百上万年后,终将化做最细微的本原分子,更或是他人他物的一份组成。
祝岚对这些看得极透,本已无奈认命,没曾想于临斩前的一刻,被那名不知何方神圣的青年所获,自此开启了新的篇章。
炎龙之行,那名青年带着五百名赴死之人,以无可阻挡的彪悍横蛮,仿若一股霸道的狂风,清除眼前的一切荆棘,生生打出一片天。灭陈驱蒋,联宋抑孔,鏖战兽人,于这片连帝国都不能整备的土地上,楞是凭着一腔傲血,搭起一个宁爽的家园。
虽然简陋,却有温馨;虽有群贼环伺,人人斗志昂然;整个炎龙,由之前的那块死寂之地,演变成蓬勃可成燎原之势的新生之火。亲眼目睹这一切发生的祝岚,心为之动,神为之摇,欲要倾献微薄之力,投入那名青年指引的前进路途。
然而。。。
嘴角泛起丝苦笑,祝岚身形微转,看向那个被铁链锁住的人形生物,如刀的双眉皱起。
“不用装了,我知道你已经恢复神智。”
人形生物没有说话,目光一如既往的呆滞茫然,似乎在眺望对岸的那片土地,耳畔传来祝岚冰冷彻骨的声音。
“不过,你没有机会的。今天,我就要杀了你。”
人形生物依然沉默,两只似爪又似手的前肢挪动了一下,仿佛原本所处的地面过于坚硬,让他孱弱的身体难以承受。
祝岚冷眼旁观,脸上泛起嘲讽。
“想必你已经听到,炎龙又要变天了。已经有人提醒我,再这样对你,会有许多不便。以后炎龙与兽人的关系,将以和睦为主。”
“所以你明明有了死的能力,却始终不肯了结自己。你想等,等着获救,或许还等着看我,看我会有什么下场。”
“可惜的是,他们想错了我。祝岚本就是将死之人,如今又已能力全失,还在乎什么,还有什么可惧。”
身后,那名白衣女子身形颤抖,咬着牙,却不发一语。
“我苦忍到今天,你也苦忍到今天。虽然所等的不同,但是的的确确,我们都是绝望之人。说起来,还真可以算是同病相怜。”
“你已经废了,我也废了。无论炎龙的结果如何,我们都是废物,都不可能再有以往的日子。”
抬手扯动铁链,将那个生物拉得更近些,祝岚轻轻喘息几声,看着那双饱含着怨毒无奈的眼睛。冷笑道:“然而,我们毕竟还是不同的。最大的区别就是,我可以杀你,你却对我无能为力。”
失去了修为法力,祝岚的身体远不如以往那样强悍,紧握铁链的手掌冻得惨白,骨节移动之间,竟有嘎吧的声音作响,宛如僵尸之爪。
“今天就是结束的日子。帅仁恐怕是要死了,黑子大概也不会活,炎龙,也可以重新叫回原来的名字:盘龙!”
“既然是这样,我也不用再等,也不用再活。整整一年,我不想再等下去,也无力再等下去。”
“那你就去死?你死了又有什么用,你连刀都拿不起来。你难道只会去死?你难道不明白,这是废物才会做的事情!”身后,陆心怡尖利的声音响起,冷冽与凄然兼有,却无一丝怜悯。
祝岚身形顿了一下,嘴角牵动着,并不接口。握着铁链的手却紧了紧,如刀的双眉并成一条直线,仿佛平放的长枪。
“我死,你才能活。”
心里默念着,祝岚低下头,继续朝那个似人似兽的生物说道:“我会杀了你,然后去死。所以,你苦忍到今天,依然是白费功夫。”
那个比下水道的蟑螂更脏,比腐烂的蛆虫更臭的生物身体蜷缩起来,带动铁链,发出几声叮当的脆响。他的眼睛浑浊依旧,死死盯住河对岸,仿佛要抓住每分每秒。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傻奥的大嗓门也随之传来。
“老祝!我们来了。”
祝岚转过身去,目光越过那个俏丽清冷孤寂的身影,望着傻奥与阿泰,脸上浮出暖意。
“瑞特咋样了?”祝岚问道。
“放心,我们把他打昏捆起来了。有嫂子照看着,出不了事儿。”阿泰闷声回答。
“那就好,有我的刀吗?”祝岚又问。
“有,这可是第一代命运之刃,值得纪念,就怕你拎不起来!”傻奥没心没肺的调侃,换来阿泰的一记爆栗。
“呵呵,平时那是装的,以为我真那么废材。”
祝岚不以为意,伸手接过沉重的横刀,身子猛的一沉,不禁苦笑起来。
“还真是挺沉的,以前倒不觉得。。。怎么了?”
傻奥的样子,好像见了鬼,又好像见了佛,更似乎见到了神仙。嘴巴眼睛瞪得溜圆,连鼻孔都仿佛变大许多。
“老祝,好像是头儿回来了。”阿泰的声音犹如梦呓,竟然一丝起伏都没有,完全由声带自己操纵。
“说什么呢。。。你说什么!”祝岚猛的拎转身躯,用力之猛,几乎将腰肢折断。
“刚才听到有人说什么死啊死的,咋这么没出息。是谁把你欺负成这样,谁他吗敢动唐爷的人!”
雷霆般的暴喝炸响在秦淮河的上空,一片疾速划过的光霞,仿佛七八道破空之剑,斩开层层叠叠的漫天乌云。当先之人,俊秀无双,冷厉无双,霸道无双,蛮横无双,傲然如擎天支柱,矗立在当空。
太阳终于从云层中挣扎出来,摇晃着,坚定着,播洒出普照万物的光辉。
冬已尽,春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