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一句:“阿姐…”他的年岁还小,声音也还带着几分这个年纪有的软糯。
霍令仪听到他的声音,一双眼眶却又红了几分。
她忙迈步走了过去,跟着是蹲在拔步床前握住了霍令君的小手,口中是道:“阿姐在,别怕,阿姐回来了。”
霍令仪的声音带着几分未加掩饰的轻颤,还有些许别人未曾察觉到的庆幸。她握着霍令君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一双眼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生怕眨眼的功夫他便又跟前世一样没了声息。
“阿姐不哭…”
霍令君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得擦拭着霍令仪脸上的泪珠子,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轻轻咳了起来。
霍令仪见此忙把他的手重新收进了被子里…
她握着帕子轻轻擦拭着霍令君布着薄汗的额头,口中是紧跟着一句:“好,阿姐不哭,你再好好睡上一会,阿姐陪着你。”
“阿姐不许骗人,骗人是要变成阿花的…”
童言稚语响在耳边,却更加令人心疼。
霍令仪握着他的手便蹲在拔步床前看着他,口中是轻轻哼着一首童谣。
霍令君到底年纪还小,醒来说了这么会子话已是疲惫不堪,没一会功夫他便合了眼皮睡着了。
…
夜里。
林氏强撑着那股子气等回到屋子才开始发脾气,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被她砸了个通透。她一面砸着,一面是厉声骂道:“什么就一个宝贝疙瘩?他霍令君不就占了个嫡出,除此之外,他有什么地方比得过我的令章!”
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名唤初拂,瞧着这幅情形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她是跟着林氏一道陪嫁进王府的,自是知晓她这位主子平日瞧着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私下却最是小性不过。
只是这么多年——
自打主子掌了中馈,府里的势力也逐渐都移到了主子的手上,除了面对老爷的时候,主子已鲜少发过这样的脾气了…看来今儿个郡主那番话当真是戳到了主子的痛脚了。
她方要开口劝人——
帘子就被人打了起来,一个穿着素色襦裙的女孩走了进来。
初拂见她进来忙跟着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二小姐。”
霍令德的年岁瞧起来并不算大,约莫也只十三余岁的样子,模样却很是清秀,仪态也很是端庄…她眼瞧着屋中这幅模样先是一愣,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便又恢复如常。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落了手中的帘子走了进去,待走到林氏跟前,她才折了一双秀眉开口问道:“母亲,可是霍令仪她又给你气受了?”
林氏看到霍令德这才缓和了脾气…
她接过初拂递来的茶盏,饮下一口,待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说道:“这些事你不必管,母亲自会解决。”翻了天那也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
霍令德听完这话却低垂了眉目,握着帕子的手却又紧攥了几分。
暖色灯火下——
她低垂着头,面上的神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辨不出是个什么神态表情,声音却在这夜色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清寂,掺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狠毒:“她怎么不死在外头?”
林老夫人素来信天道命数,早些年特地请了个天师进府改了名字,又把这处里里外外按着他的说法拾掇了一遍…远远瞧去,昆仑斋呈圆形模样,外围皆植着树木,院子里建着池水摆着玉石、锦鲤等物,中心还有一个老龟伏在水上,寓意长寿,瞧起来还真有几分玉虚昆仑的模样。
…
霍令仪到的时候,日头才刚刚升起。
院子里的人还在做着洒扫的活计,瞧见她过来皆是一愣,跟着便又齐齐朝她打了个礼,口中是唤一声“郡主”。一个穿着柳黄色绣玉竹的丫鬟听到声响便打了帘子走了出来,却是林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名唤“玉竹”。
玉竹看着霍令仪也是一怔,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她便笑着迎了过来。一面是与霍令仪打了个礼,一面是柔声说道:“老夫人刚醒来,原想着让奴去您那处说一声,让您今儿个好生歇息,不必过来请安了。”
“无事…”
霍令仪的声音依旧带着无边的清寂,眉目倒是添着份笑,闻言也只是说道:“我在外头一个月,已许久未曾在祖母面前好生敬孝道了,如今既然回了府中,哪里还有在屋子里懈怠偷懒的道理?”
玉竹见此也就不再说话,她笑着迎了人往里头进去。
林老夫人刚洗漱完,这会正坐在椅子上,由人布着早膳…眼瞧着霍令仪进来,她便笑着抬了头,一面是朝她招了手,一面是笑说说道:“先前听到声响还以为是我听错了,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霍令仪看着林老夫人面上的笑,还有那只伸出的手,却还是停了一瞬才握住。
昨儿个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却还是没想好究竟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祖母。前世她自出嫁之后便再未登过门,私下里倒是听过几桩事,知晓祖母后来过得大抵也算不上好…可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对祖母的恨,自然也懒得去理会她。
如今眼看着她面上未加掩实慈爱的笑…
霍令仪的心下还是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低垂了眉目看着两人交握在一道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想着祖母这儿的早膳了,便早些来了。”她的声调微扬,眉目含笑,却是旧日面对她时的模样。
林老夫人闻言是笑着伸手点了点霍令仪的额头:“你这丫头,府里特地给你备了小厨房,由着你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偏还来念我这处的东西,真是个小贪心鬼…”她话是这样说,却还是让人去备了一份碗筷。
祖孙两人吃完早膳,时辰也差不多了。
霍令仪接过玉竹递来的帕子,替林老夫人擦拭了回手,而后是扶着人往正堂走去。正堂里除了还在病中的霍令君,人都已来全,听着脚步声音便都站起了身朝林老夫人的方向打了个礼。
林老夫人接过玉竹奉来的茶水,待用下一口才说了话:“都坐下吧…”
等一干人等都坐了下,林氏便抬了头,她面上仍旧带着素日温和的笑,方想开口却瞧见坐在林老夫人身边的霍令仪。她脸上的笑顿时一僵,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又笑着说道:“大姐儿今儿个倒是来得早。”
往日哪回不是掐着时辰才到的,如今倒也知晓在老夫人跟前扮乖了…林氏想到这,袖下握着帕子的手便又用了几分力道。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接话。
她挽了两节袖子,低垂着眉目从一旁摆着的果盘中取了荔枝慢慢剥起来,等剥完便又用那银勺把核一剔,再放到林老夫人跟前的盘子上…却是半分没给林氏面子。
林氏见此倒也未说什么,她只是抬了头看着林老夫人继续说道:“媳妇昨儿个把该处置的人都处置了一遍,李婆子是家中老人,媳妇使人打了三十板子又罚了她三个月的俸禄。至于月见,她身为世子身边的大丫鬟,却没能护好主子,媳妇已着人打了一顿板子打算午后便遣了牙婆进府把她发卖出去。”
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便又站起身走到正中间跪了下去,声音添着几分愧疚,声线也低了不少:“至于媳妇…媳妇能得您和姐姐看重掌府中中馈,却险些累得令君出事。”
“媳妇自知有愧,不敢申辩,但请您责罚。”
林老夫人闻言却轻轻皱了皱眉:“咱们府中下人这么多,你难免有注意不到的时候,此事与你也没什么关系…”她这话说完是接过霍令仪递来的果肉,等这股子凉意入了口,才舒展了眉心继续说道:“不过晏晏说得对,如今安北去了,咱们府里可就这么个宝贝疙瘩,你平素还是得细心些。”
林氏听闻这话握着帕子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不过也就这会功夫,她便已回过神来,她轻轻应了一声“是”,口中是跟着一句“媳妇记下了”。
等林氏重新归了座,眼却不动声色得朝霍令仪那处看去,待见她仍低垂着头剔着果肉,林氏这一双柳叶眉便又轻轻蜷了几分。昨儿个霍令仪那副模样可不像小事化了的样子,怎么今朝她这样处置却是半句未说?
还有那个合欢…
林氏想着早间听到的消息,眉心便又收拢了几分,她到底想做什么?
…
林老夫人早间有念佛的习惯,往常霍令仪和霍令德皆会留下抄写佛经,今次自然也不例外。
如今林老夫人在里间念佛,两人便在外间的碧纱橱抄着佛经。
霍令德眼看着坐在对面的霍令仪,自打父王死后,霍令仪也就鲜少穿红,今儿个她不过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色竖领长袍,身上也未做什么打扮…可即便是这样,却还是未能掩去她半点容色,反倒是另添了一份别致。
她不喜欢霍令仪,打小就不喜欢。
母亲让她修身养性,让她不要和霍令仪去比,可她怎么做得到?但凡只要有霍令仪出现的地方,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她也是霍家的女儿,也是信王府的正经小姐,可这燕京城却只知霍令仪,不知霍令德。
霍令仪究竟有什么好!
霍令德想到这握着毛笔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墨水顺着笔尖落下,在那纸上泛开一个圈,先前写得却是尽数报废了。
她还未来得及遮掩,便听到霍令仪已淡淡开了口:“抄经使人清明,三妹却似是越发浮躁了…”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收起了笔,她接过身边丫鬟递来的帕子,一双桃花目微微掀起几分眼看着霍令德面前的那张纸,无情无绪得又添了一句:“若是让祖母知晓,该斥你一句不敬神明了。”
霍令德闻言面色一红,却是气得。
她低着头,紧抿着唇却是又过了许久才说了话:“大姐教训得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刚要迈步往外走去,玉竹便已穿过槅扇走了进来,她是先朝两人打了一礼,跟着是又与霍令仪笑着开口说道:“郡主,柳世子来了,这会正在花厅候着您呢。”
外间人流攒动——
请安的请安,打帘的打帘,端得是一副忙碌喧闹景象。
屋中的人听到这个声音皆站了起来,霍令仪却似是未曾听到一般,仍旧半蹲在拔步床前…她一双桃花美目微微低垂,长而又弯的乌睫恰好掩住了眼中的思绪,面上的神色看起来并未有什么变化,唯有那收紧的指根可以窥见她此时紊乱的心神。
即便时隔一世…
霍令仪还是清晰得认出了这个声音是何人的——
林老夫人,她的嫡亲祖母。
木头窗棂外的日头打进屋中,霍令仪仍旧低垂着眉目,她的身子一半隐于屋中的暗色之中,一半却暴露在那六月的日头之下…听着外头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她的下颌开始收紧,就连唇线也跟着紧抿了几分。
“晏晏?”
许氏瞧见身侧的霍令仪还未曾起身,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待瞧见霍令仪抬了头,许氏便朝她伸出了手,一双细弯的柳叶眉拢紧了几分,面上也跟着露出了一副担忧的情绪:“怎么了,可是累着了?”
霍令仪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只手,却未曾说话…
许氏的手悬在半空之中,在这日头的照射下越发显得白皙而羸弱,她的手就如同她的性子一般,一样的柔软一样的温和…霍令仪心下轻轻一叹。她敛尽了心下所有的思绪,跟着是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母妃的手心上。
待触及到那一份久别的温暖后…
霍令仪稍稍蜷了几分指根,恰好把母妃的手包在了自己的手中…这一世,她会好好的守护好母妃和弟弟,不会让他们再像前世那样以悲剧收场。
许氏自然也察觉到了,她侧头朝霍令仪看去…
待瞧见霍令仪面上的笑容,许氏面上的担忧也跟着散去了不少,就连那一份笑容也多了几分安定。
…
那锦缎布帘早已被人打起。
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老妇人由人搀扶着走了进来,她一身宝蓝色绣五蝠的锦缎华服,就连头上也簪着珠宝华翠,许是年轻的时候日子过得并不算安稳,即便如今浸于这富贵安和之中,面容却还是呈现出了几分老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