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薛珩都只是冷眼瞧着薛贞。
待薛贞话完一脸期盼的看着他的时候,他却淡淡地道:“说完了?”
薛贞见他面色冷淡,眸色微沉不由愕然。怎么一点也不见他的怒火?按理来说,这不应该啊。
薛珩的目光依旧落在她的身上,这一刻薛贞觉得他的目光好似比宣德帝的目光还要让人觉得压迫,几乎叫她喘不过起来,她下意识地点了头。
“本王一贯不喜人在我面前搬弄是非。”
他一笑,伸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和眼,“本王自己有脑子,眼也没瘸,我身边的人如何,不需要你来提醒。”
“九叔,我……”薛贞万万没料到,他竟会是这般的反应。
此时宁玖正站在距他约莫两步的斜后方,闻言,她不由抬眸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他。
她所站的位置看不到他的全貌,仅仅只能看到他五分之三的侧脸。他的轮廓极佳,侧面来看鼻子更挺……此时薄唇轻抿着。
他似乎,并未因薛贞方才的污言秽语受半分影响。
宁玖收回视线,眸光微敛,心中忽然浮现一行词: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无论是正面还是侧面,他都是极好看的。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宁玖的神色忽有一丝不自在,她皱眉,将自己脑中的这念头快速的驱逐。
薛珩看似再和薛贞对话,实则一直暗暗注意着她的目光。他故作未睹,对着薛贞继续道:“看在你也姓薛的份上,本王给你个机会,你有什么话,现在说罢。”
薛贞双眸下意识睁大,慌极了,“九叔,你真要将我交给宁玖?不,你不能这样对我!”
宁玖也是微微惊愕。
方才她让他将薛贞交给自己的时候,其实是并没有抱多大希望的。但眼下薛珩这话的意思,竟还似真的要将薛贞交与她。
宁玖很清楚,他是知晓薛贞与她二人的纠葛的,加上今日这事,薛贞落在了自己的手里,其下场是什么他不会不知。
即使这样,他也愿将她交与她?宁玖有些不确定,上前一步,头微微转向他,“楚王真愿将她交与我?”
薛珩抱臂,看着她一笑,“方才不是你请求本王将她交与你的吗?怎么,眼下不愿了?”
“再说,便是她被我兄长擒获,最后也还是需交之你们东阳侯府的手里。如今我这般行事,难道有何不对吗?”
宁玖闻言,眉目舒展,唇畔展开了一抹笑,她的眸光定定落在薛贞身上,“也是呢。”
薛贞自是没错过宁玖的这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不行,落到宣德帝的手里,就算他要将自己交到东阳侯府,届时有宣德帝的面子在,或许她只是遭些罪罢了,还有一线活命的机会。可若是现在直接落入宁玖之手,她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薛贞一边摇头,一边道:“九叔,我求你,求你不要将交给宁玖。你拿了我去圣上面前,或许还是功劳一件,切莫,切莫将我交给宁玖!”
薛珩摇头,“起初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但本王方才突然忆起,那次从甘泉行宫回京之后,我曾遇过几次埋伏……本王忽然就改变主意了。”
薛贞面色一白,他知道了。
她一贯的行事准则便是斩草除根。甘泉行宫之事后,薛贞唯恐事情败露,是以她曾派过人试图给楚王下药……
正在此时,门口有人来报说宁珏和韩嫣已然转醒。
宁玖看了薛贞一眼,转身便出,薛贞紧随其后。
薛贞见二人要走,连忙吼叫起来。
二人却无视她的大吼大叫。
门一关,薛贞的叫喊声便被阻隔在了身后。
薛珩看了宁玖一眼,语气有些意味深长,“记住,你现在一共欠本王四个人情。”
宁玖闻言下意识轻咬咬唇,接着抬首看她,一丝无声的叹息从唇齿间溢出,“我晓得。”
欠下的旧账还未来得及还,新账又垒起来了……
宁玖先是去韩嫣所在的房间。
方才薛珩所言只是叙述了事情的后半段,是以她并不知晓韩嫣今日是怎么被卷入此事的。
宁玖坐在韩嫣的床榻前,问道:“今日之事怎么回事?二娘你怎么也被卷入了其中?”
虽然药力已退,但韩嫣的面色仍有些白,像是气力不济一般,“今日我下学路上忽见你兄长的锦囊掉落,于是便叫我丫鬟去捡了,打算追上去给他。谁知我的马车一绕进巷子后,便见一群人将你兄长围住。”
“我见他不敌,下意识便呼喊,想要引来外人,让那些歹徒有所顾忌。最后自己便也被一同卷入了其中。”
韩嫣忽然问道:“你兄长……可有事?”
宁玖见她语气急切,眼中还带了些若有似无的担忧并未多想,只道:“没事,你们蒙楚王所救,眼下都无事了。”
韩嫣想起当时在深巷里揭穿薛贞身份时候的场景,看着宁玖道:“今日的事,据闻是宣阳公主所为?
宁玖点头,“不过此事她主要是针对我们兄妹二人而来。眼下她已被擒,二娘你不必担忧过多。”
宁玖又与她说了会儿话便要出门去隔壁的房间看他兄长。
“六娘。”
“何事?”宁玖在门口回首望她。
“方才我本有事想叫你,到口的时候却突然忘了自己要说甚。我这里无事了,你先去吧。”韩嫣本想叫住宁玖让她将他兄长的锦囊带回,可不知怎的,话到出口的时候她却突然有些不想将锦囊送出,于是便摇了摇头。
宁玖走后,青梅见此看了韩嫣一眼,“二娘子,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韩嫣以眼神示意她说话。
“那个锦囊,你还是早些还回去的好。”
韩嫣有些慌乱,面上却状若无常道,“你说的是,方才我叫住六娘便想说此事来着,话要出口时却是忘了。”
“一会儿回府的时候,我便叫六娘交给她兄长。”
宁珏那边也已经恢复了精神,他冷声道:“这个宣阳公主三番五次与我们东阳侯府作对,实在可恶。”
尤其是他今日还被她喂了药,想将他弄到那种肮脏的地方。
好在今日之事未让她得逞,否则……
思及此,宁珏忽然忆起韩嫣,便不免问上了几句,“你的朋友情况如何了?可还有碍?”
宁玖摇头,“阿兄放心,她无事了。”
宁珏道:“无事便好,总归今日差点因我将她卷入此事,为兄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阿兄,我已和楚王殿下达成共识,让他将此女交给我们处置。”
宁珏闻言微讶,“什么?你说楚王愿意将之交给我们处置?”
宁玖点头。
宁珏看了她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宁玖道:“兄长有什么话直言便是。”
宁珏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字一顿道:“有件事情兄长一直都想问,总寻不到合适的时机。今日正好将之问出口,六娘,并非兄长信不过你,而是这楚王在你面前,未免也太好说话了些。”
“上次你遇险是他相助,这次他又对我施以援手,眼下他竟如此轻易便答应将那薛贞交给你……你和楚王二人,究竟有何关系?”
宁珏定定地看着宁玖,他眸光清冽,并不带压迫,宁玖在他的瞳眸中看到了自己化作了小小的一点缩影。她原本坦然至极,却突因她兄长这话陷入了沉思。
是了,她和楚王,有何关系?
不知不觉中,他似乎已经帮了她太多的忙,有些甚至已然超出了帮忙的范畴。
忽地,宁玖忆起了那日晚上她和薛珩二人在假山之后的场景。
他一双眼尾微挑的桃花眼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双臂如铁一般将她压迫到极致,当时二人隔着极近的距离。他身子微倾,眼眸轻眯对她道:“本王屡次救你于危难之中,这个时候,你说你与本王不熟?”
她当时心中其实有些乱,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之色,冷声回道:“本就不熟。”
结果她这话一落,他便欺身上来,罔顾她意愿,衔住了自己的唇。
她又气又怒,终于止住他的动作后。他却扔给她一句,“方才不相熟,此刻呢?”
宁玖活了两世,上一世甚至还诞下了翊儿,但她在男女一事方面的经历其实是少得可怜的。
她和薛昱成婚的时候肚腹中便已怀上了翊儿,成婚之后,不知是何缘故,他鲜少碰过她。
至于亲吻这种事情,至少在她清醒的时候更是从没有过的。
每次二人要行敦伦之礼前,他都要求她喝酒,待到二人都喝醉之后,他才肯和她同房。
可以说,每次她和他的这事都是在她迷迷糊糊当中度过的。
上一世宁玖想不清楚这事,现在换成旁观者的身份去看,她倒是有些豁然了。
临死的时候,宁瑾说翊儿并非是薛昱的血脉。那时候她都要死了,她也没必要哄她,骗他。
所以这事儿,极有可能是真的。
这样的话,薛昱为何会不喜与她同房,不喜翊儿,便说得过去了。
因为厌恶,所以不喜,所以不愿触碰。
那夜,宁玖不知道楚王为何会突然吻她,他只以为他是故意想要羞辱自己。可眼下她经过她兄长的提醒回想起此事,似是体会除了一种不同的感觉。
有个答案在她的心中呼之欲出,但她却下意识不愿往那方面去想。
楚王绝对不是一个单纯的人。
若是以往,她可能会相信他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但经过与他打了这么多次的交道来看,他绝不是这样的人。
出于一种女子的直觉,或许他对自己是有几分意思。
但她认为,这份心意也仅仅限于有几分意思罢了,绝不会超过这个界限。
宁玖先是有些愁眉不展,想清楚这些后,心中不由清明了许多。
她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还是要快些和楚王划清界限的好。
见宁玖久久不答,宁珏也不忍心问了,他道:“阿兄知晓你素来是个有分寸的人,旁的兄长也不会再追问。你只需记住,如今你既已接受了陛下的赐婚,便没有回头路了。暗地里不知多少只眼睛等着你出错,你切莫干糊涂事便可。”
宁玖见她兄长体谅,不由展颜一笑道:“兄长放心,我自有分寸。”
宁珏点了点头,复又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薛贞?”
宁玖眸色一沉,神色十分冰冷,“我与她结怨是从甘泉行宫开始。回京之后,我们去白云观那次,她便派过人来暗杀于我。前几日她又与突厥同谋,意图以毒箭害我。今日她又对兄长下手……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三次对我们下手了,且次次都是极为狠戾毒辣的手段。”
宁珏听宁玖说起薛贞背后的行为神色也极冷,心中更是对宁玖心疼。
“既然她如此看得起我们兄妹二人,我自然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到这,宁玖上前在她兄长耳边附耳低语几句。
宁珏闻言默了片刻,而后道:“就按你说的办。”
宁珏兄妹二人并非是盲目的善人,薛贞此人都已如此骑到了他们的头上,自是不必手下留情。
兄妹二人刚刚商议完,便听外头沉香说道:“六娘子,韩二娘子来了,说是有事。”
宁玖点头,吩咐沉香引韩嫣进来。
韩嫣进来之后,先给宁玖打了声招呼,然后对着宁珏屈膝一礼。
宁珏点了点头,算是回了她这一礼。
韩嫣让身后的丫鬟将锦囊拿出,而后道:“今日我在街上我看见大郎的锦囊掉了,便差了我的丫鬟捡起。方才叫住六娘,便是想交还你锦囊,物归原主,不想话到嘴边,却是忘了。”
宁珏伸手接过青梅手中的锦囊,对韩嫣道谢道:“多谢韩二娘子。今日的事差点将你卷入其中,某实在抱歉。”
韩嫣摆了摆手,面上笑道:“不妨事的,再说眼下这危机已解,大郎不必自责。”
宁珏道:“话虽如此说,但今日的事情确实是某不对。这样吧,二娘子若有什么所需,便知会我一声,全当是我赔礼道歉了。”
韩嫣摇头,“这怎么使得?此事已经过去,大郎实在不必介怀。”
宁玖笑笑,对韩嫣道:“二娘你不必客气,今日的事本就是我兄长无端将你卷入了,你还是莫要推辞了。”
韩嫣一笑,想了想而后道:“那这样吧,刚好我缺了些花笺,下次大郎便让六娘给我捎一些花笺来便是。”
花笺是时下文人雅士所喜之物。但凡是有些心思的与友人书信往来常常都自己做花笺,一来算是个趣意,二来也用以区分他人,不入俗套。
宁珏点头道:“这个好办,那便这样说定了。”
宁玖兄妹二人先是将韩嫣送回韩府,确定她安全无虞之后,才又折回了楚王府。
楚王府后门。
宁玖命人将薛贞弄上了马车。
临走时,宁珏再次对着薛珩道谢,薛珩摆了摆手,面上还是一副惯常的闲散模样。
他道:“大郎不必如此,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实在无需介怀。”
落下这句话后,他的目光在宁玖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便折回了楚王府,只留给宁玖兄妹二人一个背影。
宁玖收回目光,与她兄长二人带着薛贞一起往外驶去。
马车驶在路上的时候,宁玖便已用药毒哑了薛贞,再将她的手脚筋脉全数挑断。
是以此时此刻,她便是个不能说,不能写的废人。
马车在永安城的街道上驶过,越驶越偏,直到驶到西市里最次等的一家娼妓馆后门的时候,宁玖的马车终于停下了。
薛贞全身发软,方才被沉香挑断经脉的手脚也无法动弹,她被捆成粽子似的丢在车里,宁玖和沉香等人就坐在她的旁边。
只是此刻她既不能动弹,也无法出声呼叫,只能以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宁玖,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沉香见此,一咬牙,一个耳光就招呼过去,恶狠狠道:“看什么看,方才挑断你筋脉还不满足是吗?莫非要我将你眼珠子也挖出来?”
说着,沉香勾手,作势要去挖薛贞的眼睛。
薛贞不由瑟缩,立时便服了软,做出一脸惧色,闭上了眼睛。
她惯会审时度势,自然知道怎样表现才能让自己少受些哭。
只是……这个叫沉香的贱婢着实可恨!方才行进的路上,先是挑断她的经脉,后又给她服用了软筋散和一些奇奇怪怪的药物,之后马车没颠簸一次,她便故意狠狠地碰她一次。要么是腰间软肉,要么是胸口……
薛贞疼得脸都发白了。
忽的,薛贞感到行驶中的马车一停,心中不由得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可现在她已然是个哑巴,发不出连贯的话来,只能发出几个咿咿呀呀、吱吱呜呜的声音。
宁玖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在说,你将我带到了什么地方?
宁玖道:“你不是素来喜爱男欢女爱之事吗?你三番四次想要置我于死地,我自是不能亏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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