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珩今夜潜入东阳侯府,本相借他玄衣卫的身份探探宁玖的心意。未想今夜的时机很不凑巧,他来时对方已然沉沉的睡下。
他听她呓语,本意只想听听她的梦境,可最后……
想起方才自己再她不察之际对她做的事……薛珩不由扶额,对这样的自己有些唾弃。
只是……方才那一瞬,他竟好似入魔一般,脑子里想的时候,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了。
薛珩朝床榻之上的宁玖扫了一眼,随后微微叹息一声。
罢了,既然时机不凑巧,还是快些离去吧,免得待在这里扰乱了心神。
想着,薛珩径直走到窗前,而后翻窗而出。
窗户被薛珩顺势带上,一切如初,仿佛这个不速之客从未来过。
*
翌日,用过午膳之后,宁玖便做起了赴宴的准备。
因是要赴宫宴,穿得太过素净或是太过招摇都不大妥当。是以,宁玖今日便穿了一件银朱色的齐胸上襦,下配一套十二幅间色月华裙,外罩一件与上襦同色的大袖,臂间挽着的是一条玄色团花描金披帛。
宁玖并不喜欢佩戴过多的首饰,但此番毕竟是进宫,是以便戴了一串儿红玛瑙与珍珠串成的璎珞。
她今日这身打扮既不朴素过头,也不过分亮眼,实是恰到好处。
宁玖身中毒箭躺了近三日,前几日才苏醒,身子骨还未好利索,是以紫苏对她此番赴宴十分担忧。
紫苏替宁玖绾好了发,将最后的一支珊瑚珠花点缀道她的发间后,不由担忧的道:“六娘子,现已入秋,夜里天凉,切要好好当心身子才是。”
沉香也在一旁点头,“是啊六娘子,一会儿你能少饮酒便少饮,最好不饮,免得对你自己身子不好。”
紫苏想了想,又道:“六娘子你身子还没好利索,不若借机推掉?”
宁玖在妆奁的前面回首看了二人一眼,随后道:“你们放心罢,能推掉酒我都会推掉的,实在躲不掉的再说。此次宫宴圣上亲自点名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都需赴宴,不得缺席,我倒是也想推。”
听此紫苏只好道:“那奴婢便将该带的东西备好。”
“去吧。”宁玖点头。
说着,紫苏告退,便去替宁玖打点去了。
宁玖收拾完毕后便到了前院,与他父兄二人会合。
正好此时郑氏母女二人也收拾完毕,从回廊穿过,到了前院。
今日宁珊穿的是一件丹色缠枝纹交领半臂襦裙,衣服上的纹饰十分细致,一看绣工便极为精致。
许是这几日她的精神头有些不太好,即使是覆着厚厚的粉,也难掩她眼底的几分青色。
宁珊的目光触及宁玖的瞬间便凝住了,她原本有些恹恹的精神一下子抖擞起来,拢在宽大袖袍里的素手狠狠攥紧,一口银牙也咬得死死的。
出了这次的事情,宁晟和宁珏二人对二房的人都没什么好感,走过去时冷淡的点了点头便算是打过了招呼,随后径直往前。
宁玖当然感受到了宁珊对她的敌意,不过她却对此并不在意。
她的目光落在宁珊捂得严严实实的颈脖上,有些意味深长。
宁珊的面色一瞬僵住。
途径宁珊的时候,宁玖忽然停住,唇畔勾起一抹浅笑,轻启朱唇,“本以为近些日子永安城中的传言会对二姊你有所影响,六娘本还有些担心。如今看来二姊精神似乎不错,今日这衣裙也甚是雅致,实在是光彩照人。”
宁珊母女哪里听不出宁玖这是在暗讽宁珊如今名声都臭了,居然还有胆去赴宫宴。
郑氏上前,尴尬的一笑,语气有些冷淡道:“此事便不劳六娘操心了。”
宁玖淡笑,“几日前去宝华寺的时候,我记得二叔母你对六娘可是百般热情呢,不但单独为六娘准备马车,言辞间也是很是亲近。今日二叔母如此冷淡,倒叫六娘有些伤心了。”
郑氏眸光一凝,心下微惊。
宁玖这话,显然是话里有话。
宁玖又道:“放心,二叔母你对六娘冷淡也无妨,六娘始终是记得你的热情的,总有一日,六娘会好好报答二叔母你和二娘的。”
说罢,宁玖领着自己的两个丫鬟跟上宁晟二人,出门往自己的马车而去。
郑氏和宁珊母女二人的神色都有些奇怪,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似的。
很快,郑氏母女二人也上了马车。
宁珊上了马车之后气得面色铁青,她的一双秀目几欲喷火,“阿娘!你看到宁玖方才得意的样子了吧,这次的事,我们必然是被她算计了,如今名声毁尽的本应是她这个贱人才是,可这一切却要我来代她受过,我心里好恨,好不甘。”
郑氏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儿莫要害怕,等今晚过后你便是圣上亲自封的县主,日后便是她再能又如何?见了你还不是一样的要卑躬屈膝,乖乖见礼。”
宁珊心中虽然不大看得起阿史那穆尔,可如今事情已然发生了,她再怨天尤人也毫无用处,只能接受现实。
如今自己即将受封县主,想想也算是有一些宽慰。
宁珊点头:“也好,阿娘你说的对,我活的越快活,她宁玖才会越憋屈,越不甘心。”
郑氏一边拍抚着她的手,一边道:“你这样想才对。”
在宫门接受了盘查,对了鱼符后,宁玖一行人直入宫门。
未过多久,便有宫人上前引着他们朝皇宫内今夜设宴之所去了。
今夜设宴的的地方名为明光殿,此地乃是一处极大的殿宇,同时容纳千人都没有问题。殿内以金玉珠玑为帘箔,处处明月珠,金陛玉阶,昼夜光明,实在华丽异常。
殿内的桌案分设左右两列,男宾居左,女宾居右。
此时,偌大的殿内三三两两的人影不断入内,而后缓缓落座,没有一人行至门口,那门口驻守的宦官便唱一道来者为何人。
虽说郑氏心中极不情愿和宁玖同坐,但此次女眷的坐席是以家族为单位的,是以东阳侯府的女眷自然被划在了一起,郑氏母女恰好与宁玖毗邻而坐。
这时殿门的宦官又唱道:“突厥小可汗,公主至。”
这唱声一落,便见身着胡服的兄妹二人迈着步子款款而来。
二人进来的同时,殿中便起了一些低低的议论声。
几乎是在阿史那穆尔进殿的瞬间,宁珊便清楚的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一瞬暴增,那些目光好似要将她架在火上翻烤似的,让她十分难耐,觉得呼吸都困难了……
郑氏在桌案下的手按住宁珊的手,以此来安抚她。
宁珊将这种屈辱忍住,暗暗咬牙,握紧拳头,在郑氏的安抚下竭力让自己表现出一副面色无常的模样。
宁玖不动声色的扫了旁边的郑氏母女一眼,随后移开。
突厥小可汗和突厥公主进殿的同时,二人的视线便朝人群探去,好似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
只是小可汗的目光是往女子席位那边去的,而阿史那古丽的目光则是朝男宾那边循了过去。
很快,阿史那穆尔的目光便落在了宁玖的身上。
他的眸光光深掠过几丝晦涩难明的光芒,目光在宁玖的面上停留了一瞬,随后落在宁玖旁边不远的宁珊身上,唇角扬起一个近乎玩味的笑。
宁珊在阿史那穆尔扫过她的一瞬脊背微僵。
这是一种条件反射,自那日的事情过后,她对阿史那穆尔本能的有了一种惧怕。
阿史那穆尔将目光收回,随后往男宾的席案方向去了。
阿史那古丽没有在男宾的宾客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人,不免有些失望,只好朝女眷的席位这边走来。
她甫一转首便看到了宁玖。
同时,宁玖也在看她。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交汇。
阿史那古丽下意识后退一步,神色有些震惊,按理来说宁六娘中了她的毒箭,今日应当丧命了才是,可眼下她不仅安然无恙,居然还来此地赴宴……
阿史那古丽心中有些慌,不过更多的还是不甘和愤怒。
这个宁六娘还真是阴魂不散,这命竟是如此之大,中了奇毒,居然也能逃过……
真是可恶,可恶。
于是怀着对宁玖的愤怒和恨意,阿史那古丽由宫人引着到了属于自己的席位之上。
宁玖则是对阿史那古丽方才的目光思索起来。
之后又有其他人陆续到来,太子,齐晋二王几乎是同一时间到达殿内。
很快,原本偌大且有些空旷的殿内便坐满了人,只剩下几个空着的席位。
此时门口的太监又唱道:“圣人至。”
身着一袭赭黄描金龙袍,头束金冠的宣德帝身后跟着王贵妃崔淑妃郑贤妃三人,一同朝着上首的位置缓缓而去。
宣德帝一来,原本坐在位置上的众人纷纷起身,躬身朝着他行礼。
宣德帝摆了摆手,“今日的宴会是为欢迎诸国使臣,众爱卿不必多礼,都坐下吧,坐下吧。”
话虽如此,宣德帝未落座前,众人自是不敢坐下。
待到宣德帝和几个妃嫔依次落座,殿内的众人这才敢坐下。
落座之后,宣德帝正要宣布晚宴开始,却见陈德面带难色,附身子在他耳畔低语几句,“陛下,楚往殿下……还没有到。”
闻言,宣德帝下意识地往下方的席位扫视了一圈,看去见原本应属楚王的位置上空无一人,不有得微蹙眉头。
平素里楚王本就是一个行事没有章法,放纵怪诞之人,在宴会上迟到是常有的事情。
往日里屡见不鲜的事情,在今日却让宣德帝有了一种楚王托大的感觉。
他压下心中的不悦,想了想,本欲与宣布宴会开始,正在这时,门口的宦官唱道:“楚王殿下至。”
宦官话音落下的同时,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往外而去。
身着一袭紫色描金团花圆领袍服,脚蹬长靴,腰束金玉蹀躞带,头戴嵌紫宝金冠的楚王殿正下款款而来。
他的唇畔噙着一抹笑意,一双桃花眼似生来含情,既清且亮,整个人在室内烛火的映衬下有种格外的俊美。
不愧是被世人评价容色昳丽,洵美且异的郎君。
楚王生得实在是太好。
阿史那古丽的目光落在楚王的身上,炽热而又激动,几乎连呼吸都无法自已了。
她捂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对着旁边回鹘的公主道:“看到没有?他就是楚王殿下。”
上次参观明文堂的时候回鹘公主身子不适,并未同去,所以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楚王。
回鹘公主的眸中不由露出赞赏的神色,惊呼是惊叹般的,“我……我还从未见过生得如此好看的儿郎。”
言罢看了一眼阿史那古丽补充道:“这楚王生得的确好卡你,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粗犷些的儿郎。”
阿史那古丽听到回鹘公主对楚王的赞美,心中升起一种与荣有焉的感觉,欢畅的不得了。
楚王一步一步行至殿中,对着上首的宣德帝行礼,面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九郎来迟,还望兄长莫怪。”
宣德帝眸光微沉,而后似往常那般故意责怪了他几句,随后催促他赶快入席。
薛珩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一撩袍角,而后盘膝坐下。
他坐下的同时,不知怎的,余光下意识便往女宾那里去了。接着,他状似举杯自饮,实则余光全部都落在了宁玖的身上。
今日她穿了一件银朱色的襦裙,头发简单束,上面簪着别致的珠花。
许是为了遮掩病色,今日她难得涂了一些胭脂,衬得她越发娇艳了。
此时此刻,宁玖整个人在室内的幢幢烛火下,好似月下明珠一般散发着莹莹柔光,让薛珩忍不住将其藏之,仅供自己一人观赏。
薛珩就这样看着她,觉得心下微软,而后垂首将自己手中的酒饮下。
此时,暗中观察宁玖的并非楚王一人。
端王,晋王,乃至齐王也都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宁玖。
起先端王想要得到宁玖无非是因为宁玖家族背后的实力,但渐渐地他发现,宁玖除去家族之外,她本人也甚是有趣的。
聪明,有才华,貌美……每一条,都极符合端王对女子的审美。
是以今日瞧着宁玖,他竟觉得她格外顺眼。
而晋王和齐王则是单纯地打量着宁玖的容貌,顺道在心中丈量着若是能得了此女,能够给自己带来多大的价值。
薛珩发现盯着宁玖的苍蝇有些多时,握住杯盏的手不由得微微收紧。
不知怎的,薛珩脑中又回响起了昨日宣德帝所说的那些话,眉头微凝。
不过很快他便摇了摇头。
昨日是他生平第一次向兄长有所求,他必然不会罔顾他意,执意替她和太子赐婚。
思及此,薛珩原本有些浮躁的心渐渐紧了下来。
宣德帝宣布宴会开始,殿中的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为了活跃气氛,宣德帝今日还差了宫中的乐师舞姬们助兴。
宴会进行了一半,有一小部落的王子忽道:“听闻南秦饮酒有许多门道,其中这行酒令甚是有趣。下臣有幸至永安,斗胆请尊敬的皇帝陛下让我们也体味一番在南秦的饮酒乐趣。”
见这些胡人想要行酒令,宣德帝不由一笑,“既然诸位想体验体验,朕自然不能驳了你们这有兴趣。这样吧,今晚便由朕来担任这场宴会的明府,负责监督整个酒令活动。”
“至于这律录事和觥录事……”想了想,宣德帝一指陈德和旁边的另一个内侍道:“这负责宣令,断是非对错的律录事便交由陈德来行吧,觥录事则由此人担任。”
被宣德帝指到的那个宦官立时出列。
觥录事主要是听律录事断明了是非之后,负责上去罚酒倒酒的。
将人员确定了之后,宣德帝想了想到“现在正值秋日,便以秋为题吧。”
宣德帝指了指薛珩,“从楚王这里开始。”
薛珩道:“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于是下面有人接:“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
待轮到一个外国使臣的时候,他面色通红,憋了半天也没吟出一句来,当即满场大笑。
作为律录事的陈德便上前道:“回鹘使臣未答,这一句,请自饮三杯。”
觥录事的宦官忙上前,替这位回鹘使臣倒了三杯酒水。
在众人的注视中,回鹘使臣面色通红的将酒饮下。
玩了几局之后,众人便发现一个问题,行律令每每受罚的大都是外国来使。
见又有一名外国来使受罚,阿史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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