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别埋怨,判得多你们就多得。”万励耘软硬兼施地说。
那个死者家属听万励耘说真不行就让他们去法院告状,心里发虚了。他知道如今官司不好打,老百姓告官并不容易,就说:“那我去和别人商量商量。”说罢出去了。万励耘和计生办主任只好等着回话。
死者家属到镇政府门口找了个年龄大点儿的老头商量,把赔偿的数额说了,并说嫌赔的太少。那个老头摇头叹气地说:“傻孩子,得让人处且让人,老百姓千万不要和政府较劲儿。俗话说老百姓屈死也别告状,官向官,民向民,老百姓斗不过公家人。咱胳膊能扭过大腿?到了法院说不定只判一万元呢。你没见那些上访户,一跑就是几年,运气好的遇上个体察民情的大官,大官作了批示,状子还是一级一级地传下来,告来告去最后弄得倾家荡产官司才告赢。李洼村的狗剩不就是先例?因为计划生育的事他可是告状告了几年也没有告赢,傻孩子,见好就收吧。唉,你没有看看,现在镇政府也穷啊!”
死者家属听了那老头的话,很无奈地转回来了,对万励耘说:“就按万镇长说的两万吧,不过要立即兑现,不能打白条子。”
万励耘见死者家属答应了他说的条件,急忙去向马风和王步凡汇报处理结果。马风和王步凡商量了一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好同意。
万励耘回来让计生办主任赶快回去取钱,计生办主任才松了口气,跑着取钱去了。计生办主任走后万励耘又对死者家属连哄带吓劝导了一番。等计生办主任跑得满头大汗取来钱交给万励耘,万励耘很细心地让死者家属打了收条,并签了同意镇政府处理意见,以后永远不再追究责任的书面文字,才把钱交给死者家属。
死者家属们抬着死者的尸体一路哭着走了,围在镇政府门前的群众才议论纷纷地慢慢散去。
镇政府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仍然是那么庄严,那么肃穆,那么神圣。天也渐渐黑了下来。万励耘拍着计生办主任的肩膀很自豪地说:“我的同志,对于群众该哄要哄,该骗要骗,该吓要吓,不能一味迁就,群众工作奥妙无穷啊!”
这天王步凡刚上班,县信访办打来电话要他带上计生办的主任去天南拘留所领人。他弄不清楚去领什么人,在电话里还没有来得及问明情况,对方已经挂断电话了。没法再打电话问,他只好打电话给计生办主任,让他过来一下。
计生办主任跑着过来了,他坐下后王步凡问:“县信访办让我带上你去拘留所领人,领啥人?”
计生办主任显得有些气愤,“肯定又是那个老上访户狗剩,这家伙老到北京去告状,真他妈的邪门了。”
王步凡听计生办主任这么一说觉得问题不小:“这年头最怕群众进京告状,有理的也进京,没理的也进京,好像一进北京没理也变成有理了,上边总有领导批示下来让认真落实解决,其实有些是真有冤屈,下边拖着不解决,逼得他们进了京,有的纯粹是对现实不满,到上边去胡闹,让下边的干部丢丢人,以解心头之气。”王步凡点了一支烟抽着问:“狗剩究竟有啥冤屈老去北京告状,在地方上解决不了?”
计生办主任说:“这个狗剩是李洼村的,平时不爱干庄稼活却特别能生孩子,越罚越生。已经生了四个丫头妻子仍不结扎,计生办去抓人他们就跑。家里啥东西也没有,想罚也没啥罚,根本拿他没办法。三年前有人反映他在天南租了房子收破烂,计生办派人去县里抓了他的妻子强行结扎。结扎后狗剩的妻子得了肠粘连整天卧床不起,他就来镇里闹事,后来经万镇长的手做了个一次性解决。计生办赔给他三千块钱,他写了个书面保证,答应以后不再闹事,也不再上访。可是过了两年钱花完了就又来镇里闹事,万镇长的意见是坚决不管。于是他就一级一级往上告,听说最近竟到北京去告状,还在有关单位门前装疯卖傻,影响了国家机关的正常工作。北京那边来了电话,让天南县委去领人,县里就让公安局副局长陆顺达带着警车去北京把他弄回来押在拘留所里,大致情况就是这样。”
王步凡说:“人家又没犯罪干吗把他关起来?”
计生办主任说:“听说定的是扰乱公共秩序罪,可能现在觉得拘留狗剩有些不妥当又让咱们去领人,我也弄不清楚。”
到了拘留所,办完有关的领人手续狗剩就被放了出来。他背着个烂铺盖卷儿,头发披散着。天气已经热了,他身上却穿着破棉袄和破棉裤,俨然一个叫花子。王步凡看着狗剩这种可怜相,就有些怜悯。计生办主任拉住狗剩让他上车,狗剩却用恐惧的目光看着王步凡不敢上车,生怕是往外地的监狱里送。狗剩擦着鼻涕说:“我,我不到别处去,我要回家,屈死我也不再告状了,我知道斗不过你们当官的,我不告状了行吗?”
计生办主任火了:“这是镇里的王镇长,特意来接你回家去的,不是让你到别处去,你看你真是玩大了,还到北京去闹呢,公安局长进京把你接回来,镇长再用车把你送回去,狗剩,你小子可真风光了啊!”
王步凡用手势止住计生办主任:“说那些风凉话干啥?别说了,让他上车送他回去,怪可怜的。”
计生办主任去拉狗剩,狗剩怯生生地望着王步凡的脸,很不情愿地上了车。
路上,狗剩用脏兮兮的手捂着脸一个劲儿地哭,劝也劝不住,好像有天大的委屈。王步凡干脆不劝他,让他哭个够。
到了李洼村,王步凡走到狗剩家中一看,他心里更加难受。两间破瓦房没有门,院里也没有一棵树,也没有任何畜禽,听见屋里不停地传出女人的呻吟声。王步凡和计生办主任随狗剩进到屋里,屋里昏暗暗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息,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躺在床上不停地哼着好像很难受。床上只有一条烂被子没有褥子,铺了些草。床边站着四个小女孩,大的有十岁,小的也不过四五岁,四个孩子穿的都是破衣烂衫,脸上的灰尘看上去像足足有一个月没洗过。在王步凡的记忆里,六十年代见过讨饭的外乡人就是这个样子。这年头王步凡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贫穷的农户,他到孔庙当镇长后虽然多次下乡,孔庙镇三十多个村几乎跑遍了,还就是没来过李洼村。在其他地方也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贫困的人家。老百姓竟然过到如此贫穷的地步,作为镇政府不管不问怎么说也是失职行为。难怪人家要上访要告状,日子过不下去了难道还不让人家去诉苦?王步凡调整一下情绪,拉住那个大点儿的女孩问:“孩子,爸爸不在家,你妈妈又有病,你们怎么吃饭?”
小女孩哭了,用黑糊糊的小手擦着眼泪说:“就在村里讨饭吃,讨不来就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