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不想回那栋冰冷的建筑,也不想走回一个人的家,不知该去哪里。
感觉到一道炙热而熟悉的目光,我猛然抬头,那张熟悉的面庞出现在眼前。
我与他隔了一条街,遥遥相望。
不知是阳光太过刺眼,还是风太过凌厉,眼睛涩涩的,看不真切。于是我想要再贴近一些……
“小心——”突然听到一声惨烈的喊叫,声音中有着让整条街道都震慑的恐慌。周遭吵闹的声音仿佛都静止了下来,天地间只剩下那个狰狞地撕心裂肺叫喊的男人,以及他那凄厉的、带着巨大惊惧的面庞。
哪里还是那个天塌下来都毫不畏惧的男人,哪里还是那个泰山压顶岿然不动的男人,哪里还是那波澜不兴宠辱不惊的男人,这一刻,我看到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他是人,有血有肉,也会惊惧、会颤抖、会害怕、会恐慌。
但是转瞬间,我便看到那辆正冲过来的大客运车,车笛声响得震天。然后我被扑到了对面,身子隐约传来疼痛感,因为撞上了周围的栏杆。
眩晕感让我的大脑一时呈现空白,当我反应过来时疯狂地抬起头,看向将我扑倒的男人。
他的身上有血,满脸的灰尘,车停了下来,那个司机骂骂咧咧却又极其害怕地走了过来。
“你……没事吧?”男人抬起头,艰涩地问我。头上流淌下来的血让他的整张脸显得狰狞吓人。
“我没事,我怎么会有事?倒是你,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事……”我已经语无伦次了,那一刻,身体已然无法动弹,脑子里慌乱得很,从来不曾有过的惧怕盈满心间,如果……如果他真的、真的……
我不敢想下去,语无伦次地说着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内容的话,慌乱地检查着他的身子。
“你们怎么样?”那个司机屏着气问道。
韩陌转过身看着我,微微扬起头:“别担心,我没事。”说完便昏倒在我的怀中。我能记得的最后一幕是他笑着安慰我的样子,那薄凉的嘴唇轻轻扬起,整个世界都宁静了。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疯了一般要抱起他,但是我哪有那么大的力气?我生平第一次像个泼妇似的冲着司机大吼大叫:“你马上带我们去医院,如果他死了,你也别想活!”
那个司机也吓坏了,二话没说,拦了辆车便把我们送去医院。
医生检查一番后说韩陌只是撞伤了头部,已经拍过片子,没有大碍,估计是翻滚的时候头部磕碰到了,划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口子,缝几针就没事了。
“那他为什么会昏迷?你们再查查,一定还有什么问题。”我急切地说道。
“应该是太累了。”医生安抚道,然后便退出了病房。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我看了千万次却依然觉得看不够的脸,伸出手轻轻摩挲。
想到他刚刚的举动,那让我惊惧而心颤的一幕,我想笑,也想哭,于是只能让脸上的肌肉紧绷。
第二天他醒了,轻轻覆上我的手,看到我望向他,他扣住我的手指,十指交叉,紧紧交缠。
那一刻,我愣住了。
过了不知多久,十几分钟,或者更久,他皱着眉,手上的力道慢慢加重。
“怎么了?”他问。
“没有。”
“那为什么这么看我?”
“觉得你还活着,你的身体还是热的,这张嘴还能够说着低沉的话,依然能够从你那双好看的眼睛中看到我自己,你……”我轻轻抚上他的眼、他冰凉的唇、他有些苍白的脸,“你还活着,这样真好……”
他吃力地坐起来,身体慢慢前倾,直到与我鼻息相对,双额相抵。没有吻,只是这样,我的呼吸进入他的鼻,他的呼吸呼进我的肺,我们呼吸着共同的空气,最终紧紧相拥。
后来他走了,说是有些事情还需要处理。
我叫住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惹恼高董?为什么不让他吞并LB?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把你自己弄得这般凄惨?韩陌,你不是很聪明吗,你不是一向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吗,你怎么……怎么会做出这般连白痴都不会做出的蠢事啊?”
问到最后,我的声音已经喑哑,浑身都因为愤怒和胸口处一直压抑的情感而强烈地战栗着。
我双眼直直地看向他。他没有说话,只是认真地回望我,似乎想要把我整个人印刻在脑海中一般。
转过身,他说:“难道你不知道我为的是什么吗?”
到了如今,我又怎会不知?我只是不能够接受。
不论是之前那浮光般的冰凉与绝望,还是此刻这漆黑的温暖与心悸,都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而又不合时宜。
它们错过的不是早的那一分,也不是晚了的那一分,它们错过的,是整个盛开的花期。
城市计划最终被庆东夺得,但是庆东没有独揽,而是选择了LB作为合作对象。我心里一点也没有喜悦的感觉,俯视着整座城市,心底深处除了那抹冰凉,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召开与庆东的合作仪式,我在人前笑着,打扮得光鲜亮丽地站在镁光灯下,接受着众人的喝彩。
走上台的那一刻,我望着台下的众人,那里没有那个人,也不会再有那个人。心底没来由地一阵剧痛,仿佛痉挛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抽痛,越来越强烈,强烈到让我没有办法呼吸。
我提前离开庆典,去了常去的那片海。
面前是波澜起伏的大海,还有天上那一轮高高悬挂的皎月。
“终有一天,我会让你过上富足的生活。”男孩低沉的话语赫然在耳边响起,他的目光是那般坚定,那一刻,我坚信他一定会的。
又是一瞬,我看到了那张年轻而熟悉的脸。女孩仰着头,崇拜地看着身边的男孩说:“我相信你,只要你说的我便信。”她轻轻依偎着身旁的男孩,是那般全然的信任。她脸上的表情是那么幸福,幸福到让此刻的我更加疼痛起来。
我伸出手,用力挥着双臂,像是要把这一切幻影挥开。
我低下身子,捡起一旁的石子,一颗接着一颗撇去。
“权力吗?”我用尽全力抛开。
“金钱吗?”我再捡起一颗扔出去。
“欲望吗?”每说一句,我便抛出去一颗石子,看着它们激起一个又一个的涟漪,逐渐散开,最终消失。
我一直到很晚才回家,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脸瘦了很多,眼神薄凉,在看到我的那一刹那,生出很多让人无法忽视的疼痛。
我一步一步地走近他,内心焦急,脚上反而缓慢,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我伸出手,想要去碰触他那透着疲惫与风霜的脸,到了半路却硬生生地停住。
哽在嗓子中的很多话不知该怎样倾诉,百转千回,最终只有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想再看看你。”他干裂的嘴唇一直保持着微微抿起的样子,说出的话语很轻很轻,却又仿佛很重很重,重到我整颗心都跟着抽痛。
“有人跟着吗?”我看了看四周。
“现在没有,估计快了。也许……”他顿了一下,“就是明天。”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
“上来吧。”我说道,然后转身。
两个人并肩走着,时光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年轻,校园里一直不肯开的合欢竟然绽出了美丽的花朵,香味一路蔓延,萦绕在那年轻而张扬的脸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