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尘快速地穿过街巷,这城里的路他实在已太熟悉了,但从没有哪一次,走得这样的急切,这样的忧惧,这样的烦躁,这样的欢喜,这样的无奈。空门弟子,本不该有这样多的杂念,可是他忍不住。他径自闯入贫民窟一个破棚屋里,对着正在照顾一个老人的般若浮屠的背影说道:“伏龙教行动了!”
般若浮屠的身子一僵,然后快速地拧干面巾,挂在一旁的架子上,起身走出了棚屋。善尘跟着走出去,激动地说道:“六年了,他们把金身藏在哪里,我们始终查不出来,但是他们要对付不落城,就势必要取出金身,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无论成败,我们都要离开这里了。”
“是啊,要离开这里了。”般若浮屠留恋般地环顾周围一眼。许多棚屋里都走出来人,有老有少,他们仿佛感觉到了什么,默默地围过来,目光里透着依依不舍。般若浮屠忽觉手被人握住,她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开启“心眼”,看到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她怜爱地反握住对方,“妙妙回来了。”
“嗯,浮屠姐姐,今儿不景气,只赚了四个铜板。”小姑娘妙妙说。
般若浮屠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替小姑娘擦拭鬓角的汗珠,“我教给你的调息法门,要督促弟弟妹妹认真练,将来能不能改变命运,就靠你们自己了。”
每当此时,善尘总能感觉到般若浮屠的身上涌现出难以言喻的光芒,她从来不以普度众生为己任,戒己修身,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无涯的慈悲。
妙妙急道:“姐姐要走了吗?”
般若浮屠点了点螓,向着周围的人摆了摆手,然后跟善尘慢慢走出巷子。妙妙心智早熟,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所以没有挽留。她朝着般若浮屠的背影跪下去,“浮屠姐姐,将来妙妙出人头地了,一定会找到您,报答您的恩情!”
将来的事太久远,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所以将来的事,只能将来再说。
天已昏黄,到了街道上,果然感受到不同的气氛,行人很稀少,全是伏龙教的人马。
四日之后,二人来到不落城下的烈日平原的官道旁的小村落,随便选一个屋顶的高度,就能看到伏龙教与龙皇朝廷的军队,浩浩荡荡占了大半个平原。整个村子的人都已提前去避难,所以村中静悄悄的听不到人畜之声。
海天境全境都是崇山峻岭,是很难出现平原的地域。传说本来确实是没有的,伏龙教的一次进攻失败后,气急败坏地宣称不落城只会依靠天险,于是不落城那一任的王即刻下令铲平大门前的十万大山,以此证明天险可有可无,狠狠打了伏龙教的脸,烈日平原由此而来。
“善尘师兄知道烈日平原的由来么?”在晚风轻送的静谧之中,般若浮屠忽然开口。
静谧只在一个范围,平原上的嘈杂如春雷一样绵延不绝。但是善尘已全听不见,他的目光所及,只剩下般若浮屠的被夕阳映照得红彤彤的脸庞。他觉得这一幕美极了,要深深地
刻印在心底。“我听过传说的。”
般若浮屠不用“心眼”,也能敏锐地察觉到善尘的视线。这几日尤其的炙热,她对此感到十分为难,“不落城真是一个传奇,你说它存在的目的是什么?”
善尘心不在焉道:“每个地方都有它独特的价值吧,浮屠这样问我,我也无法给出更好的见解。”
般若浮屠道:“那么菩殊寺与空门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善尘浑身一震,脸色倏地变煞白,艰难地转移了视线,苦笑道:“秉承大法师的理念,以守护苍生为己任,必要时刻,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般若浮屠道:“空门以什么来守护苍生呢,不觉得有些傲慢吗?”
善尘的心被这尖锐的话语刺得就像薄暮里被烈焰穿透的云层,看似得到填充,焕发出了无限彩光,实则是支离破碎的回光返照。他眺望远方,“以坚定不移的意志镇压欲念,使自我淡薄,在关键时刻就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你知道的,我会回应你的期望。”
“善尘师兄,你应该留着有用之身,去做更多的有用之事。”般若浮屠道。
“夺回金身,是我必尽的责任。”善尘摇头道。
“死了可就无法完成宏愿了。”般若浮屠道。
善尘还是摇头,在心里回荡着另一个声音:我的宏愿就是守护你。可是我再也不会让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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