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魂海西岸,白鲲部落边缘的一角,有一座小山。
小山上的树木被砍了个精光,剩下参差不齐的矮木桩。从远处看去,像是一条浑身插满尖刺的大怪鱼趴在大地上。
山坡上有一座孤立的小木屋,显得突兀。
小木屋表面钉满了一条条加固的木板,外形好像一颗打了补丁的超大颗心脏。
小木屋内。
一座红泥小火炉燃着。
小泥炉里的火焰红彤彤,泥炉上的小药锅咕嘟嘟,泥炉前的男人心里乱糟糟。
水周穿着那件灰色的旧长衫,是他父亲生前穿过的。他手中拿着一把脏兮兮的蒲扇有节奏地扇动炉火。
他右边宽大袖口上绣着一只龇牙怒口,生有三个尾巴的白色怪鱼图案。随着他袖口的抖动,那怪鱼图案仿佛随时要跳出来咬人似的。
红色的炉火享受着风儿有节奏地推搡,扭动着滚烫的腰身。
水周打开药锅的盖子,浓郁的味道却像是在河边躺了三天的死鱼,把整个屋子弄得臭烘烘。
此刻,由于命运之轮的作用,徐阳的意识就存在水周的身体里,水周的所有感知都会如实地反馈给他。
“这水周熬的药里面主材是五种毒蛇的蛇卵,它们分别拥有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混合后发出难闻的气味,但也相互抵消了毒性。看来这水周还是精通一些药理的,一般人是不敢这么干的。不过,这味道真是太难闻了。”
徐阳想伸手去捏水周的鼻子,可他操控寄主的权利已经在三天前的乱树林里用掉了,只能忍着。
房间里,水周取下药锅,用一块棉布过滤药渣,然后将汤药倒入事先准备好的一尊大肚子药壶中。
“连续三天熬制的“五毒汤”,有大半壶了。”水周用手晃了晃药壶。
接下来,他盛了一碗五毒汤,嘴唇贴着碗沿吹了吹,仰头,张大嘴巴,将药汤倒入喉咙里。
一连三碗药汤下肚,水周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此时徐阳的意识连腹诽的劲儿都没有了,这真是一个苦涩的故事。
水周却不在乎,吧嗒吧嗒嘴,自言自语道:“就是这个味道。”
他的心里清楚,只有熬制的五毒汤足够臭,其内的毒性才会中和得彻底,也才会有足够的药力。
“剩余的药材还够,炼制的药汤刚好将药壶装满,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就不用去外面找五种有毒的蛇卵了。”
加水,加药材,继续熬药。
水周拿着蒲扇扇了几下,便开始望着火苗发呆。
“哎哟,烫手!”
他将手中点燃的蒲扇一下扔在地上,踩了两脚,熄灭了火苗。
他捡起蒲扇,烧坏了的蒲扇像是被食肉鱼吃剩下的动物骨架,再摇不出什么风。
他吹了吹被烫红的手指,道:“真像是做梦一样。”
水周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在小木屋里一通乱翻,在一堆药渣下找到一面沾满尘土的铜镜。
他用袖口擦了擦,铜镜上映出了一张他很久都没看到的面孔。
一双黑眼圈,眼皮微微下垂,眼球有些凸出,脸庞清瘦,下巴上有几根稀疏的胡茬。
他撇了撇嘴,对着镜子说道:
“看看这张脸,一双死鱼眼。水周啊水周,你这个样子,自己都讨厌,水韵姑娘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你呢?你甚至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拿什么照顾好水韵姑娘呢?”
水周生气地把铜镜扔在一旁,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满脑子都是三天前在乱树林发生的事情。
“水韵真是个漂亮的好姑娘,本来应该是英雄救美的戏码,结果被我搞砸了。”水周心中自责。
突然,水周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体内的灵力开始沸腾,浑身毛孔向外喷出白色的气体,露在外面的皮肤变得和对面的小火炉一样红辣。
很快,他的一双瞳孔变成了白色,一头发丝也变成了白色。
“啊!”
随着水周一声怪叫,一圈强大气息荡出,震得整个小木屋一阵乱晃,木屋的缝隙向外宣泄着白色气流。
木屋表面用来加固的木板松掉了几个,摔在地上弹起老高。
水周连忙在自己心间的窍穴上狠点了几下,狂躁的气息才渐渐收敛。
“每次喝完五毒汤的反应来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猛烈了,不知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彻底解放我被封印的功体。”
水周伸出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有一团火在他体内乱窜,是那种雄性野兽发情的躁动。
他每次喝完五毒汤都会有这种感觉。按照药理来说,五毒汤没有这个副作用,但在水周的身上有。
他取出一个储物袋,用手掂了掂,打开袋口,散出灵石的光。
这是水周将收集到多余的毒蛇卵在回来的路上卖给药铺后换来的报酬。
在落魂海坊市,毒蛇卵是很珍贵的灵材。但专门捕蛇取卵还能活着的人,整个落魂海大概就只有水周一个人了。
“我要去自由坊市的销魂街一趟了。”
水周做深呼吸,然后取出一个小瓷瓶,洒出一些有浓郁香味的水雾在自己的身上。
他闻了闻袖口,果然掩盖了药臭的味道。
这是水周专门以几种特有的花瓣炼制的香味水,每次喝完药出门都会提前用上。
水周出了木屋,咣当一下关门,身后震掉一块木板。
他连蹦带跳地冲下了山,雄虎似的。
就在水周经过的地方,一双双躲在暗处的眼睛随时观察着他的动向。
水周出现的消息很快被这些人写在纸条上,然后捆在信鸽的脚上,一尾尾信鸽扑棱着翅膀飞上了天。
水周抬头看到天上的鸽子见怪不怪,暗忖:“老子每次出门,这些人就和大白天见了鬼一样。”
水周外出的消息很快传到白鲲部落的中心营帐。
中心营帐里,须发花白的部族族长坐在一张鲨鱼皮宝座上,宝座的下面站着一位黑衣中年男子。
“刚刚接到怪鱼山方向传来的飞信,水周那家伙又出门了,方向是落魂海自由坊市。八成是他喝了汤药,他体内的妖灵之力又开始作怪,他兽性大发,是需要找女人发泄的。派去的人手已经在暗地里追踪了,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及时传信回来。”
“由他去吧,别来部落里折腾就行。”
“老爹,孩儿我有些话憋在肚子里很长时间了,今天想和您私下里说说。”
“说吧,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
“咱们部落每天派人监视水周,耗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万一哪天水周体内的妖灵之力彻底失控,整个部落都会处在危险之中,我看不如......”中年男子说着,做了个用手刀抹脖子的动作。
老族长闻言面色一寒,道:“白煌,我们白鲲部族的族规,关于水周的事是禁止私下议论的,难道你忘了吗?”
中年男子低着头不敢说话。
老族长想了想,道:
“你虽然是我的义子,但我一直将你当做部落接班人培养。凡做大事者,绝不能心慈手软,你的想法也是有道理的。但水周这个事儿,不是杀了他那么简单。”
白煌扑通单膝跪地,道:“白煌谢族长老爹栽培,请族长老爹指点。”
“起来说吧。”老族长走下宝座将白煌搀了起来。
老族长道:“二十年前,我们白鲲部族内的第一高手白雨外出游历,误入落魂海鱼妖领地。结果他被鱼妖一族的妖女迷惑,二人私下苟且,竟然诞下一子,便是水周。水周出生那天,有大妖法相降临落魂海,妖气冲天,引发的海啸席卷大地。水周五岁那年,他体内的大妖之力就逐渐显露出失控的状态。每次失控,就会表现出嗜血贪吃之状,部落族人养的鸡鸭猪羊被他偷吃了很多,人们都说他是个吃人的怪物,纷纷远离他。”
顿了一下,老族长道:
“我刚刚说的这些想必你也知晓,但接下来要说的就是部落不传的秘密。”
中年男子举着左手三根手指发誓,道:“白煌一定会保守接下来听到的秘密,若是泄密,就让我不得好死,死后喂了鱼妖。”
老族长点头,继续道:
“水周出生时,他的妖女母亲便由于难产而死,水周被他爹白雨带回了我们白鲲部落。当时,众多部落长老都是反对留下这个孩子的。结果却发现,水周的心脉和常人不同,乃是一枚水之心。据我白鲲部落的古籍记载,部落的祖先便是拥有一颗水之心的白鲲圣者,拥有无匹的神力,缔造了白鲲王朝,统治了整个落魂海千年之久。但后来随着时间推移,由于宗家血脉凋零,我白鲲部落的后人被排挤出落魂海中央之地,偏安在一角,成了一个不入流的小部落。所以,水周拥有水之心的事情被隐藏了起来,作为白鲲部落的秘密武器培养。可在水周十五岁那一年,他的功体再次暴走,变身大妖的他破坏力巨大,令我族人损失惨重。是水周的父亲舍去自己的生命,施展秘法将水周的一颗水之心封印起来,才解除了危机。水周自责是自己害死了父亲,从那天开始便自行学习部落的医典,熬制有毒的汤药压制体内的大妖之力。直到今天,虽然水周再没有发生大暴走的情形,但也是有极大风险的。因为随着水周年龄的增长,他体内的大妖之力只会越来越强,说不定哪天他身上的封印解除,便会再次暴走。”
白煌听罢,一双眼神闪动,道:
“原来如此,族人皆知水周是个被捡回来的吃人怪物,没想到还有这等故事。这么说,水周身上的怪力来自他的一颗水之心了?如果他能掌握水之心的力量,那不是成了白鲲圣者的传承。”
老族长摇摇头,道:“事与愿违,水周本身不具备控制水之心的天赋。而我们白鲲一族有祖传血契,如果对拥有水之心的人痛下杀手,便会遭到灭族的天谴。”
说到这里老族长语调一沉,一字一顿道:
“所以,你最好不要有对水周动手的念头,也不要有贪婪他身上水心之力的想法。”
白煌使劲点头。
......
水周在落魂海自由坊市内待了三天,准确地说是在销魂街翠花楼的床上流连了三天,才消了火气。
水周返回小木屋,他四仰八叉地躺在木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屋顶,脑子里都是水韵姑娘的影子。
“我心里分明是喜欢一个女人了,怎么还要找其她女人鬼混呢?”水周越来越厌恶自己。
三个月后的一天,水周的房门被敲响。
在白鲲部落,除了老族长会偶尔来看水周外,根本没有其他人来怪鱼山的小木屋。
水周打开房门,本来以为是老族长又来询问自己的状况。
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位白衣女子。
女子的白色裙摆随风飘动,宛如盛开在太阳下的一朵纯洁花儿。
尤其女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让水周一下陷入落魂海的旋涡。
水周掐了自己的脸一把,有痛感传来,不是做梦。
“你,你,”水周结结巴巴,“你是......”
“我是水韵,在部落的典籍司做司管。水周先生,你很久没去借阅药典了,是不是把我的名字忘了,我们之前见过两次的。”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水韵姑娘,”水周揉了揉眼睛,迟疑了一下,“找我有事吗?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我的房间里又臭又脏。”
水韵没有回答水周的问题,而是盯着对方的眼睛不说话。
水周的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
“这水韵姑娘一个人来找我干什么?多半是因为上次乱树林的事情,我遗留了什么东西被她发现了,她是来找我问罪的。或者是我上次借的药典没还,她来找我索要了?接下来如果我如实告诉她,是我救了她。在书里,我这应该算是英雄救美吧,接下来也应该是美人以身相许的桥段......”
水周不自觉地把一根手指放进嘴里,傻笑。
“你笑什么?”女人问道。
“没,没笑什么,今天的天气真不错,蓝天白云的。”水周眼神慌乱地望着天,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三个月前的一天,你是不是去了乱树林。”女人鼓足勇气说完这一句,紧咬嘴唇不语。
“没有,没有。”水周连忙摆手。
女人苦笑,低声道:“一个男人,如果自己做的事情都不敢承认,他就不是个男人。”
“对,对,我不是男人,”水周点头,又使劲摇头,“不,不,我是个男人。”
“水周先生,既然你三个月前没去过乱树林,那我就没什么话可说了。”说完,女人转身要走。
“请你等等。”水周着急道。
女人停下脚步,背身而立,道:“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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