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喝酒（四）

    这还只是一部分，还有招商引资、纳税、基础设施建设方面的政策优惠，利用好了，都可以带来巨大的收益。甚至于，如果主管这些方面的领导，通过提供信息或者政策倾斜，从而捞取灰色收入，这样的例子也并不少见。还有最主要的，王文超看过财政报表，去年一年，碧山县光是国家拨下来的用于整体村的脱贫推进和农业技能培训的扶贫专项基金就有2400多万，基本上，每年这笔扶贫专项基金都在2500万左右。而这还只是碧山县通过国家贫困县的身份获得资金支持中很小的一部分，教育、交通等部委对于国家贫困县的政策和资金支持力度更大。

    王文超看过一个笑话：一个银行家的儿子问父亲：“爸爸，银行里的钱都是客户和储户的，那你是怎样转来房子、奔驰车和游艇的呢？”银行家父亲没有正面回答，却笑着跟儿子说：“儿子，冰箱里有一块肥肉，你把它拿来。”儿子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从吩咐拿来，父亲却又吩咐他：“再放回去吧。”儿子大惑不解：“什么意思？”银行家父亲说：“你看你的手上是不是有油啊？”

    然而这个故事，放到基层官场，尤其贫困县，居然是同样的道理。杨亚军只说了个大概，并没有说破，但是王文超稍微想一下就可以想出来。看起来扶贫基金和财政支持就是那块肥肉，都是要用之于民的，然而这块肥肉在向下传递的过程中，经手的人想要沾到油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以碧山的现状和王文超的实地考察来说，这些人并不仅仅是沾到油水，而是直接瓜分了肥肉。如果真是这样，那碧山县的贪腐未免太严重了。王文超深深感到，前进的压力和阻力都是如此巨大，远远超过了他以往所经历过的。

    王文超抬头，盯着杨亚军看：“老哥，你讲的这些。我有点不太敢相信。毕竟牵涉范围太广影响太广，要说整个县的领导班子都不要脱贫不要发展甚至不要自己的政绩，而只为自己谋私利，对我来说，是不可想象的。而且，如果真如你所说的，碧山县的官场结成一体贪污营私这样严重，不可能到现在没有人发觉，没有人去处理解决吧。”

    到什么时候贪腐都是官场一大弊病，也是党和国家一直在严盯狠抓的问题，王文超见识过许多。他自己一来对于财富并不热心，做人有自己的原则，再者这些前车之鉴也让他警醒。但是要说碧山县全体官员贪腐、纪委和检察机关不作为，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杨亚军愣了一下，无所谓地笑了笑，端起酒杯，这次没有干杯，自己喝了下去。喝完酒才慢慢说：“老弟，我理解你。你不相信也是应该的，一来我们才共事几天，你对我并没有深刻的了解；二来我说的问题有点太严重，确实不像是真的。说实话，我也觉得唐突了，不该一上来就跟你说这些，而且我也并没有多少直接拿得出手的证据可以证明我说的这一切，因为一直以来立场不同，不在他们的圈子以内，掌握的有用信息实在很少，拿出来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我只能说，老弟像你这样手腕硬后台硬路走的比较顺的，可能理解不了。对于一些人来说，高处不胜寒，政绩仕途的发展比不上实实在在能拿得到手的利益，而且越往上走要承担的风险和责任也越大，能获得的直接利益反而少，并不是所有人都乐于看到的。至于说碧山县领导班子的问题这么严重，为什么没有人发现没有人解决？但如果是没有人能解决了呢？毕竟不是一个两个人的问题那么简单，这是一个利益整体。即使上面有心想动，也动不了。”

    “但我还是想跟你说这些，主要是我自己孤军奋战，确实一直以来压力很大，好不容易你来了，关注到这些，想要去解决，让我觉得很受震动，我是希望这些问题早日解决，碧山县能够尽快走上正轨。所以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就当是吐苦水吧。再就是我觉得，你来了，能动他们的人也就来了。你年轻，有胆有识，不会畏手畏脚，而且你有上面的支持，这也是以前从来未有过的。我觉得这些问题，你能解决。”

    杨亚军笑笑，神情颇有些无奈，“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给你提个醒，你要做的事情，会触犯太多人的利益。接下来会遇到很多困难甚至于危险。”他看着王文超，“老弟，可能是我想得太多，把官场想的太险恶，最好是这样。但人小心一点总归没有错是不是？”

    王文超其实听得心乱如麻，杨亚军说的这些其实他都相信，只是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因为这意味着他遇到的是从未有过的问题，集体性贪腐，以一己之力对抗一个贪腐集体，还要把一个积贫积弱的县带上正路。杨亚军说的困难和危险，绝不是危言耸听。这个他心里很清楚。

    王文超拿起酒杯，慢慢喝着酒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杨亚军的语气听来，他手里应该还掌握着一些直接性的证据，能够证明碧山县的贪腐问题。只是王文超的问题让他意识到一开始就把所有底牌亮出来并不是什么明智的事情，所以他选择隐瞒。至于王文超自己，他也觉得，如果碧山县的贪腐问题如此严重，他自己也是初来乍到，立足还不稳，不可能指望一下子全部解决掉，后续的工作如何进行、班子如何改组，这都是问题。说白了还是只能慢慢来等时机。

    不过，有些可以解决的，王文超决定还是尽早动手，不能等问题越来越严重。他皱着眉对杨亚军说：“老哥，你误会我了，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这个问题太严重，我没有想到。而且已经发展这么久了，上面都没有办法解决的，我初来乍到，一下子想要把这些问题除根，恐怕不现实，只能一步步来。老哥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