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人都恨不得在下方受难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季瑾,可是谁也不敢动,谁也不能动,季将军有令,时辰不到,不得出城,不得开城门。
军令如山,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高喊着:“将军!将军!”
还有五百步,将军,杀回来,我们在城门处迎着你。
还有三百步,将军,你撑住,我们都还在等你。
还有一百步,将军,快了,马上你就能回到城中了,到这里,你就安全了。
季瑾已快要数不清中了多少刀,挨了多少箭,那些在她身上留下透亮伤口的兵器破开她的身体,耳边呼啸而过的箭雨击落她的头盔,自嘴角与鼻腔中溢出来的血呛得她快要呼吸不畅,眼前事物满是重影,她觉得她快要看不清回去的路了。
但这些在她看来都是小事,她只是想再近一些,再近一些,离窦士君,再近一些。
哪怕跪着前进,匍匐在地,爬着前进,都可以,没关系,只要能离那里更近一些。
这似乎是支撑着她的所有信念,只要这个信念不散,她就不会倒,哪怕身中数箭,伤口无数,她可以撑着回去。
但如果,是她自己把这份信念散了去呢?
她破了皮,露了骨的手,撑着地面站起来,摇摇晃晃,一把利箭射入她后背,使她颤颤巍巍,险些又跪下。
后方商夷领军的大将抬手,止住所有人的攻击,不得再对季瑾动手,这位将军他目光久久地落在季瑾身上,似有敬佩,似有遗憾,还有两军对阵,必有一亡的无奈。
他知道,季瑾今日是一定会出城来的,因为他手里有可以救窦士君的药,那是韬轲大人的计,一定可以勾季瑾出城,他们就可趁机破函郡。
但是他不知道,季瑾会一人出来。
季瑾终究没有背叛白衹,她以命换命,来换此药。
但凡有点军中男儿气性的人,都不会再对这样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再逼迫之事,这药,就当他送给季瑾了,只怕她自己有没有本事带回去。
季瑾取下了肩上背了许久的弓,拔了一支射在自己身上的利箭,将那装着药的锦盒绑在箭头,搭弓瞄准,朝着一百步开外的墙头射去!
平日里她练武练得多,所以她很清楚她自己一箭可以射出去多远,季将军百步穿杨的美名也是惊艳天下的,就连石凤岐见了她的箭术,都要让三分,道一声:小季将军好箭法。
时光好似静止,只有风吹过箭头,吹动了锦盒上一条丝绸轻轻扬了扬。
她蓄满了力,就像是用尽了她生命中全部的力量,自语着:“窦士君,我一定会救你的!”
利箭脱手,穿过千山万水般的一百步距离,深深扎入城头旗杆,“嗡”地一声,箭羽轻颤。
是谁家女儿唱情歌,脉脉多情,温婉动人,后被金戈铁马划破,迎来阵阵马蹄声,猎猎寒风吹走柔情万种,刮来的黄土飞沙漫天迷眼,殷热的红颜血洒遍万里江山,成就不世霸业。
是谁家的儿郎念旧诗,声声入耳,迷魂失魄,遇见了一场秋霜与冬风,满地白霜,凛冽的肃杀嘲弄着世间总有多情人,一把命运的大斧开天劈地般猛然斩下,斩七情与六欲,断人伦与常理,写成盛世皇图。
后来啊,都是谁家小儿童谣一首,爱与恨的悲壮,皆付一歌中。
当束发的纶巾掉落,鲜血覆面,算不算为你着一次红妆?
当冰冷的盔甲染红,温热滚烫,是不是也算是一件嫁裳?
对方大将看了一眼那射入函郡城头的弓箭,叹了一口气,抬手,有人递了弓与箭给他。
他搭起,瞄准了季瑾:“季将军,路上好走。”
长箭割断了季瑾一缕发,青丝墨发飘在半空中,再入她背心,穿过胸膛,于前胸处探出了箭头,殷红的血滴滴嗒嗒,汩汩而下。
季瑾她手一松,弓箭掉落在地,眼前一黑,连着盔甲她的身体倒在地上,扑腾起一阵黄沙。
她望着天上蓝天白云好似有点奇怪,怎么会是灰色呢?
她记得,窦士君与她说过,人生如云,有聚有散,天地为幕,演尽悲欢。
窦士君,来世,我与你再演一场悲欢离合,此生,请你替我好好活下去。
直至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她的目光也远望着渔阳郡的方向,嘴角还带着些笑意。
她想,就算白衹没了,至少,窦士君能活下去,一切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