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树,树荫下的阴凉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舒服的感觉,他的脸色阴沉,谁人看上去似乎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神态之间的焦虑却透露出他内心并不平静。
软禁胡安娜让他的确得到了斐迪南的信任,但是付出的代价也是很高的。
即便是在审判所里,汤戈马达也可以感觉到明显的敌意。
做为伊莎贝拉的私人牧师,汤戈马达的举动无疑如同背叛。
这让卡斯蒂利亚人对他的恨意已经达到了一个高峰。
他身边的一些人也借故离开了他,一时间他几乎是众叛亲离。
在人们看来,托马斯·汤戈马达干了件极其愚蠢的事情,这件事足以把他彻底毁了。
穿过杉树林,一座看上去十分坚固的小堡垒矗立在山顶上。
粗糙的石墙和斑驳的木门,叙述着这个堡垒久远年代曾经经历过的那些往事,不过现在这里成了胡安娜的囚牢。
斐迪南并没有把整个高地城堡全都作为胡安娜的监狱。
他在高地城堡靠近山壁一面开辟了块不大的地方,把那里的一座小型堡垒当做了软禁胡安娜的场所。
现在在做有三层高的石头房子成了卡斯蒂利亚女王胡安娜唯一的“领地”,和她一起被软禁在这里的,除了一直昏睡不醒的菲利普,就只有几个还坚持守在她身边的近侍。
让人意外的是,在这些人当中就有伊莎贝拉生前那个一直跟随在她身边的摩尔侍卫。
伊莎贝拉死后,没有人见过这个人,有人认为他逃走了,而有的人则猜测他可能已经被斐迪南秘密处决。
只是没人想到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胡安娜身边,更没有人想到,当斐迪南连夜派兵进宫劫持胡安娜的时候,他会突然出现,并一路护送着胡安娜夫妻,最终跟着她一起进了高地城堡。
汤戈马达推开沉重斑驳的木门,一道亮光照进堡垒略显昏暗的一楼大厅。
一个坐在大厅深处椅子里的人影稍稍动了下,然后就又如凝固了的雕塑般一动不动。
汤戈马达走过去,在距那人不远的地方停下来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开口说:“那么你考虑好了吗?”
那人动了下,恰好一束从高高的窗口投进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显出了他稍显黝黑的面庞。
那人扭动了下戴着硕大包头巾的头,一双深邃的眼睛中闪着满是疑问的光,望着站在面前的汤戈马达。
“我怎么相信你?”摩尔人开口问“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都干过什么,这就足够了,你已经背叛了女王,现在还要再次背叛她吗?”
汤戈马达不易察觉的皱下眉,他早就知道这个摩尔人很固执,可真正打交道之后才发现,这个人要比他听说的还要难以说服。
“你可以把胡安娜送到安全的地方去,这对她是件好事,”对摩尔人的指责,汤戈马达显得不以为意“我想如果女王活着也会赞同我的做法。”
“女王没有让你帮着那个人囚禁她的女儿。”
摩尔人的身子又动了动,他肥大的袍子里露出弯刀的一角,看着汤戈马达的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
本能察觉到危险的牧师不由向后退了一步,不过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摩尔人的脸。
他知道必须说服这个固执的异教徒,否则即便现在不被他砍死,可之后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汤戈马达从来没有认为斐迪南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即便他为他做了那么多,但如果需要,斐迪南一定不会在乎把他抛出去做为平息卡斯蒂利亚人愤怒的替罪羊。
这个,他早就知道。
“你要把女王送到哪去?”
摩尔人好像终于动了心思,他闷闷的问了句,又不由自主向楼上看了眼,幽幽的说:“如果没有菲利普,她是那边也不回去的。”
“他配不上她。”
对汤戈马达的话,摩尔人只是微微耸耸肩膀,没有回答。
“想要把他们都送走可不容易,之前这么做过一次,斐迪南勇应该已经有准备了。”
摩尔侍卫看了眼牧师,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汤戈马达没有再和摩尔人说话,他绕过挡在路上的摩尔人,向楼上走去。
当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听到了上面胡安娜与人说话的声音。
她的声调听上去很欢快,丝毫没有被软禁后应有的愤怒或是沮丧。
只是似乎一直都只是她一个人在不停的说,却没有人回应。
汤戈马达回头看了眼背对他的摩尔人,然后无奈的摇摇头,迈步沿着楼梯向上走去。
堡垒的二楼左右各有几个房间,中间则是一大块空地。
胡安娜这时候正站在放在空地中央的大床旁边。
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气息弥漫在整个二楼,汤戈马达暗暗皱下眉梢,然后才迈步走了上去。
听到声响立刻回过头的胡安娜看到汤戈马达时脸上有那么一瞬间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不过她立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还向前几步挡在牧师与大床中间。
“陛下,您认为这样就可以阻止我伤害到亲王了吗?”
汤戈马达的话让胡安娜瞬间一愣,她身子微微颤抖的盯着眼前这个可怕的人,在她记忆里,这个人永远是那么阴沉又令人畏惧。
现在的他,就更令她感到恐怖了。
“告诉我,您真的打算救您的丈夫吗?”
牧师一边问着一边缓缓走向胡安娜,看到她脸上露出的迷茫,汤戈马达继续说:“那么您想过该怎么救您的丈夫吗?”
“该怎么救?”
“其实有一个机会您错过了,还记得在托雷多吗,在那里有人曾经许诺过可以治好亲王的病,但是却被人破坏了。”
“我记得,”胡安娜一下子激动起来,她顾不上对这个牧师的恐惧,在床前焦躁的来回走动,忽然停下来看着汤戈马达“是那个公爵,他叫什么?”
“罗马忒西亚公爵。”
“对,就是他,那个罗马忒西亚公爵,他说过可以治好菲利普的病,”胡安娜紧张起来“但是他现在在哪儿,能找到他吗?”
汤戈马达摇摇头,看到胡安娜似乎要发怒的样子,他就说:“要找到公爵并不难,可他是您父亲的敌人,所以陛下不会允许他为你的丈夫治病。”
汤戈马达的话让胡安娜不禁一呆,发自内心对斐迪南的畏惧在这一刻让她不禁有种似乎要窒息的紧张。
对父亲的恐惧和对丈夫的痴爱,同时煎熬着这个年轻女人那原本已经无比脆弱的神经。
看着胡安娜的身子不易察觉的颤抖,汤戈马达又向前一步,在距她很近的地方小声说:“当初正是国王强迫你们回到的巴利亚里多德不是吗,对他来说菲利普活着会给他带来太多麻烦的。”
胡安娜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她惊恐的看着汤戈马达,似乎被他的话吓到了。
看着脸色苍白的胡安娜,汤戈马达又向床上用帷幔挡着的那个散发着臭味的身影瞥了眼,然后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霎时,这叹息如同巨大的铁锤狠狠的敲在了胡安娜已经变得完全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心头。
…………
天际飘过了朵云彩,在地面上投下一阴影。
接着这阴影变得越来越大,原本晴朗的天空中也变得阴云密布。
一声沉闷的雷鸣从远方滚滚而来。
吹过的风中带着明显潮湿的水汽。
终于先是大滴大滴的雨点,然后是逐渐细密的雨丝,接着如倾盆般的雨幕在短短瞬间覆盖了整片天地。
就在这漫天大雨中,一匹马冲破雨幕,在地上溅起无数泥浆,向着巴利亚里多德狂奔而去。
斐迪南并不知道,当他认为自己已经听到了足够多的坏消息之后,还有让他更加震惊的事情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