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熄灭,绿灯亮起,我和一大群人同时通过斑马线过路口,一直向南去。
这里是二十一世纪的城市,被诗人和音乐家称为“钢筋水泥丛林”。既然是丛林,就会有猎人和猎物。
我怀疑,百晓生也是猎人,而他猎杀的目标却跟大多数人不同。
“他要什么?”我在脑子里回忆他的眼神、笑容和举手投足间的动作。
如果说其目标是冰儿或是连城璧,那有点牵强。他看着别人的时候,视线通常是越过对方的脸、头顶,一直望向对方的背后。这种特殊的交流方式,证明他是一个目光极其远大的人,不仅仅着眼于一人一事,而是放之四海,胸怀天下。
昔日百氏家族创立“百晓生”这一名号和职业,其野心极大,就是要通晓江湖中所有门派的秘密。虽然以“百晓”为名,但求的却是“千晓万晓、无所不晓”。这份追求,旷古烁今。
百晓生出现在济南,不可能是为做善事,而是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过了山大路、解放路交叉口之后,我沿着路的左边向南,很快就到了著名的济南名吃三点把子肉附近。
“米饭把子肉”算是当下济南的成名小吃之一,与甜沫、油旋齐名。经营这一美食的店家,目前以“三点把子肉”“超意兴”“薛氏三八”为首,三家的营业额加起来,市场占有量超过百分之八十。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极嗜吃把子肉,尤其是“三点把子肉”在趵突泉北路的分店开张之后。不过,随着体重直线飙升,我就严格控制饮食,才渐渐远离这种济南人离不开的美味。
为避开美食诱惑,我笔直向前走,只用眼角余光瞥着店里的情况。
靠街的玻璃窗后面,忽然有人向我挥手。
我停下来,定睛望去,坐在桌前的竟然是冰儿。
这种偶遇,实在是大大出乎我的预料。
我推门进店,走到冰儿的桌前。
“要吃什么?我请客。”冰儿说。
她是留洋归来的时尚美女,出现在这种本土味厚重的店里,多多少少有些扎眼。很明显的,柜台后面的三个店员一直向这边望着,还不时地交头接耳。
我缓缓坐下,开口之前,先望着冰儿和气地微笑。
表面看,我们算是谈得来的朋友,而且还有红袖招的“托孤”交情。可惜,看到连城璧传来的视频后,我已经看到了冰儿的半张底牌,对她有了戒心。
“早餐吃过,午饭还早,什么都不想吃。”我坐定了,才慢慢回答。
“呵呵,我请客,不吃可不行——”冰儿向着柜台上挥手,“两份坛子肉,两份海带,嗯,还有两碗米饭浇汤。”
见她点了餐,我也只好客随主便,起身去柜台边,拿了两只碗,盛了两碗甜沫回来。然后,我又去把冰儿点的餐放进托盘端回来。
“出国那么久,最怀念的就是济南的把子肉。”冰儿笑着说。
她没有拿捏做作,把肉块放进饭碗里,用勺子碾碎,然后连肉带饭,大口开吃。
我小口慢咽,脑子里急速转着,思索冰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我从山大路、科技市场、解放路一直走过来,脑子里虽然没有刻意确定目标,潜意识中,自己的脚步却是向着山大路南头的深浅洗浴中心大厦而去。
连城璧已经将那里包下,此刻她应该就在大厦里议事。
我走到这边来,完全属于下意识的行为,如果没有冰儿中途拦截,只怕会一步一步地一直走到南头去。
我试着捋顺自己的思路,原来,我明知会陷入秦王会、丐帮之间的纠葛之中,仍然不愿及时抽身,为的就是在地下秘道里听到的唐晚的声音。
镜室下潜,那秘道是我跟唐晚唯一能够通讯联系的方式。
我若远离秦王会、丐帮、连城璧、红袖招、冰儿等人,也就相当于放弃对唐晚的寻找,此生必定含恨而终。
“怎么不吃?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就像昔日的水泊梁山好汉们一样?”冰儿抬起头,含笑注视我。
这一刻,她清纯无比,眼神明澈,胸无城府一般。
“看着你吃就好了,国外的洋快餐和牛排吃久了,伤肺伤胃,后患无穷。回到国内来,一定要按照咱们中国人的饮食习惯慢慢调养,达到天人合一、与时俱进的养生状态,这样身体才会阴阳和谐、畅快运转。”我并非有意卖弄,说的只是实情。
中国与西洋的国情有别,国人的体质更是迥然不同。西洋人喜欢冷餐、牛肉、红酒、沙拉,而国人则喜欢热菜、白酒、汤水、药膳。这是数千年来的地域差别造成的,胡乱修改生活习性,等于逆天而行,有害无益。
“嗯,我记住啦。我姐托孤,但我可没有赖上你,也不需要你时刻在我耳边唠唠叨叨。”冰儿吐了吐舌头。
我看不透她,更猜不透她的心思。
“相约不如偶遇,偶遇就是有缘。正好,我刚得了一本好书,送给你看。”冰儿拿起一边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一本裹在塑料袋里的书。
其实,这并非一本书,而是一个有着木板封面和封底的线装笔记本。
我心里一惊,因为这种用木板来做封面、封底的本子是日本人的发明,而且流行于1840年到1960年间。
最早使用这种记事本的是太平洋上的海盗,他们驾驶大船在海上来回劫掠,普通的本子淹水之后,就会粘在一起,无法阅读。于是,海盗用木板和牛皮制作本子,就算船翻了沉了,本子也会因为木板的浮力作用,一直漂在海上,最终能被打捞上来。
八国联军入侵时,由海盗组成的日本军队将此类记事本传入中国,上面记载着侵略军的收获,也同时成为他们的罪行实录。
我记得读二战战犯史书时,经常看到战犯侵华罪证里有这样的记事本存在。
看到它,我联想到济南城在日**蹄下遭受践踏的日子,情绪禁不住有些低沉。
塑料袋是透明的,所以我把记事本接到手里,立刻看到了封面上“梅花公馆手记”这六个字。
“这是一本很有趣的书。”冰儿解释。
我纠正她:“这不是书,这是一个记事本。”
冰儿笑起来:“对对,我在国外,电子书、手稿、纸质书、网络文档不分,刚刚顺嘴说错了,它就是一个记事本,不是说。不过,如果把里面的内容拿到出版社去,那里的编辑一定会如获至宝,求着我把它出版成纸质书,然后大火大卖,行销全球。”
老济南人都知道,日寇占据济南时,在城内建造了数个“公馆”。名为公馆,实际就是日本间谍活动中心,或者是军方私设的公堂牢狱,不知有多少正义的商贾、平民、乡绅屈死其中,至今未能讨还公道。
当时,其中一个公馆也是以梅花命名的,其性质与所有公馆大同小异。
“看看吧,一定对你有启发。”冰儿很肯定地说。
我没有急于打开塑料袋,反而把它推到一边,先低头喝甜沫。
冰儿并非表面看来这么简单,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她刻意安排的“偶遇”,大概就是为了向我介绍这本“梅花公馆手记”。
不谦虚地说,我熟读过济南二战历史,对这个时间段发生在济南的大小军事战斗、政治倾轧斗争、商号经营案例、名人生死沉浮都有一定的了解,称得上是半个“济南百事通”。
所以,我认为这笔记本里记录的内容我应该并不陌生。
“你这人……这里面提到了你感兴趣的东西,知道吗?如果它跟你没关系,我就不会拿来给你看了啊?哎呀,你这人哟,不但不表示感谢,还装得这么高冷……好了好了,拜托拜托,求求你翻开看看它里面的内容……我托人找了好久,又花了两根金条,才把它弄到手的呢!”冰儿皱着眉,故作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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