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爷。”我说。
唐晚黯然失色:“没错,我亦是同样判断。”
我的太爷爷夏神州留给家族的资料很少,除了大哥告诉我的那些,那本残破的夏氏族谱里,也夹着一些泛黄的信函,其中断断续续地提到过他跟随韩主席南征北战的经历。
现在,我严重怀疑唐晚曾经调查过我家的历史,否则萍水相逢的话,她又怎么会对夏家祖先过去的事了如指掌。
“最可惜,我的功力太浅,救不了他,也没办法将这件事往好的方向去引导。”唐晚扼腕叹息。
人类对于灵魂的世界知之甚少,虽然听到“老者”说话,却无从下手去帮助他。
“老者”的咳声停了,喘息了十几次,才能勉强接续下去:“那一战……我抱着必死殉国的决心去的,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如果城南、城东的江湖朋友能够依约前来助我的话,也许我们就能将关东军中‘一刀流’的精锐一网打尽了。可惜啊可惜,国难当头、家破人亡的济南,血性汉子全都变了缩头乌龟,躲在城里,直到城破之后任由日寇宰割……我死毫不足惜,可惜的是我济南城大好百姓,全都倒悬于水火……就为了这份牵挂,我甚而至于不知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一直浑浑噩噩到现在……现在,现在好了,太平盛世,国泰民安,老百姓都过上了好日子,济南的天也彻彻底底地晴了……”
官大娘的声音久久没有出现,但我知道,太爷爷的灵魂不可能久占这个身体。总有那么一刻,他会消失,而官大娘仍然是官大娘,不可能由女人变成男人。
“太爷爷!”我双膝跪倒,泣不成声。
从1937年之后,无数革命战士、英雄先辈为了解放济南、解放全中国而浴血奋战,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今日的好光景。太爷爷是真正的无名英雄,除了我们夏家的后代能模糊记住他之外,济南人早就忘记了那一幕,更无法记住夏神州是谁。
我这一跪,是对家族祖辈的尊敬,更是对一位真正的抗日英雄弥补过去的崇敬。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我被太爷爷说的事所感动时,唐晚仍然能冷静地发问:“前辈,您可否给我们一些提示,每年清明拜祭之时,一定到您坟上敬香遥祭。”
我擦了擦眼睛,抬眼看着官大娘,当然那也等于看着我的太爷爷夏神州。
既然他的灵魂在这里,那么躯体葬在何处?
“我在……”官大娘的身体突然动起来,做出了低着头望着周遭的动作。
“在哪里?”唐晚追问。
“这里遍地都是五角枫,我看到外面院子里种着铺天盖地的樱花树,树枝上挂着祈福的木牌。”那“老者”回应。
“竟然是在日本吗?”唐晚再次追问。
樱花、祈福木牌会让人第一时间联想到日本,而日本的春日野樱已经成了全球游客喜闻乐见的美景。每年四月,山东很多游客径直乘轮船或搭飞机去日本,欣赏如火如荼的樱花美景。
“我不知道,但我怎么可能到这种散发着日本人臭气的地方来?”那“老者”自言自语。
试着联想一下,当年太爷爷一人独力对抗“一刀流”,失败之后必定会被带回日本去做另外的研究。当他的身体离开中国,被运往东瀛岛国,灵魂当然一生受困。
“天亮了,鸡叫了……”官大娘口中突然出现了原来的声音。
济南城里已经没人养鸡,但“天亮”与“鸡叫”是同一个信号,代表黑夜过去,白昼来临,那些只能在黑夜中潜行的灵魂必须离开了。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唐晚低叫着,踏近一步,扣住了官大娘的右手腕脉。
“天亮了,谁能让太阳不再东升?别费力了小姑娘。”官大娘继续说。
她并没有举手挣脱唐晚的五指,但声音极度颓然,似乎已经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一切。
唐晚的右手五指沿着官大娘的手臂一路向上捋过去,一直到了肩关节左右,顿了一下,黯然撒手。
“怎么样?”我意识到情况不妙。
“我找不到他。”唐晚回答。
“官大娘,我太爷爷的魂在哪里?”我把全部希望寄托于官大娘身上。
官大娘皱着眉思索了一阵,忽然转向病床。
“在那里?我怎么有些糊涂了?”唐晚骇然失色。
官大娘布包里的东西全都散落在床上,她拿起一个条绒布做成的小针线包,从上面抽下三根锈迹斑斑的缝衣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