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水进得可比到屠宰场还便宜,他估计是人家趁年节私宰的。
是吗?肯定不是,余罪一边开车一边忙不迭地闻闻车里恶臭的味道,也不知道这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接下来,又开始重复这几日的工作了,到屠宰场,以奸商的身份和那里的小老板讨价还价,当地人一般都欺负外来户,往往买到牛下水的价格比本地人要高几毛钱。连着走七八个屠宰场,这辆郑忠亮给找的小货厢基本就装了个七七八八了。
此时一天就差不多过去了,黄昏时分,余罪拉着满载的车辆朝着市外开去。行驶了二十余公里,在桥上派出所的门口停下了,下车后喊着人,派出所后院就屁颠屁颠跑出来一位,开着大门,把车往里面领。是董韶军,在这儿也待了不少时间了,地方是邵万戈指定的,出于保密需求,设在离翼城市尚有二十多公里的乡派出所。
搬下水,打标签,等一车下完,余罪累得气喘吁吁。董韶军却是刚开始忙活,忙着从下水里分拣肠子,捋平,捏捏,然后把内容物聚到一起,轻轻剥开,采样,肠衣一开,里面绿的、黑的、黄的就是董韶军最擅长的了。余罪看得膈应,赶紧扭过了头。
“我说,你不烦呀?”余罪小声问。看董韶军又拣一个,实在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不可能不烦。”董韶军翻着肠子,又剥了一个标本,随口道,“不过什么事都有它的价值,总得有人去做吧。我当初在长安市碰到了我的老师,他是一位没有任何学历,却被部里授予技术类警督衔的前辈。他告诉我,天下没有能隐瞒住的真相,就看你想不想去发掘它了。”
“厉害,我现在发现啊,最变态的不是形形色色的罪犯,而是咱们警察。”余罪道,他现在有切身体会,为了找到真相,有时候憋着一股劲,像得强迫症一样,什么事都敢干。包括天天从牛下水里扒拉证据。
“我同意,我的老师说过,犯罪本身就是一种社会形态的偏态,罪犯总在某个心理上有某种变态之处,咱们警察要不变态一点,还真斗不过他们。”董韶军笑着道,似乎对眼前这些肮脏恶臭的东西根本不在乎。他回头看着累得喘气的余罪,其实也有点奇怪曾经如此惫懒的同学怎么会这么上心地追一个案子,于是他边干边笑着问,“余儿,你当警察比我早,应该深有体会吧?”
“我就觉得呀,做事情和做爱是一样的。”余罪笑着道。
“哇,你不至于变态到这个水平吧?”董韶军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却又点点头凛然道:“有道理。从满足心理欲望的角度上讲,这是基本雷同的……别光看啊,来帮帮忙,还有好几袋呢。”
余罪看着董韶军手里的肠肚,莫名反胃了,他摆着手:“这活一点也不爽,你来吧。”
摆着手,余罪逃也似的出了后院的仓库,好在年节轮休,派出所人员不多,他刚洗了把脸,准备冲冲车上的味道,李逸风和郑忠亮找来了。这个地方就这哥俩知道,李逸风喘着气,追在余罪背后道:“所长啊,快瞒不住了,你得出面了。”
说着把情况一讲,余罪一想也是,太怠慢二队来的几位了,这个侦查也快到揭晓的时候,不过还得看董韶军这里的进展。他踌躇了一下,郑忠亮也插进来了,直邀着余罪:“余儿,要不这样,我定一桌牛头宴,请请省里来的同志,大过年的,都不容易。”
“啊,这样好。”李逸风迫不及待替所长答应了,拽着郑忠亮问着,“郑哥,我在手机上查了查附近几家牛头宴,啧,挺出名的啊。”
“那当然。”郑忠亮得意了,掰着指头数着,“牛头宴只是一种,别说牛头宴了,就牛下水,出了翼城你都吃不到这种美味,生扒牛心、爆炒牛肝、鸡汗牛百味、九转牛大肠……光下水就要有十几味。”
李逸风听得直舔嘴唇,两眼发亮,不料听到了“呃”的一声。两人一转头,余罪跑了,跑到墙角跟,卡着脖子,正在痛不欲生地往外干呕。
“啥情况?怎么听到美食反而恶心呕吐了。”李逸风愕然了。
郑忠亮在咬着嘴唇奸笑着,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线了。他是故意的,倒腾上几天牛下水还能吃下去,那才叫见鬼呢……
不相为谋
时间很宝贵,多待一天都是浪费,特别是异地用警,最缺的是经费,最怕的就是人心浮动。连续两周毫无进展,余罪又迟迟没有露面,解冰不得不咬牙向队里请示收队了,不过意外的是,邵万戈并没有答应,却给他传了一份案情通报。
那通报让他看着直吸凉气,从腊月二十七到今天正月十三,全省十七个地市,累计汇总起来的大牲畜盗窃案发生二十八起,涉案金额上百万元,侦破的仅有四起,大部分悬而未决,令各地公安疲于奔命。他突然省悟,羊头崖乡很可能是全省系列案件的一个缩影,从一地一案上找出作案手法,总结作案规律,对于侦破其他类似案件都不无裨益。一念至此,他倒安生了,开始细细地研究各地汇总出来的系列盗窃案件。当然,最典型的还是羊头崖乡这个案子,不过刚想介入就让他大为光火,那帮扯淡的乡警,连笔录做得也满纸错别字,几张残缺的影印件,看得他直牙痒痒。